第2 章 水
暖閣不是上回生辰宴來時沈淨虞待的那間, 腳下這個更大更精緻,臨水而建,四角炭盆中燃著上乘的銀絲炭, 炭火微微泛著藍光,無聲無息間散發著融融暖意。
月光如紗, 輕柔地灑在水面上, 水波微漾, 泛起一片片細碎的銀光, 彷彿無數星辰墜入水中, 隨波輕晃。
梅花酒的醇香在唇齒間彌漫,回味無窮,也許是對面散發的不容忽視的善意, 又或酒香擾人思慮,沈淨虞警惕戒備的心放鬆了很多。
她放下手中酒盞,彎唇笑了笑, 眉眼間透著幾分溫婉,輕聲贊這梅花酒釀得極好,清淡適中, 香而不膩。
長公主聞言,眼睛亮了亮像是終於遇見了同道中人, 她微微傾身, 含笑看著沈淨虞,話語中帶著幾分親暱:“阿虞, 我也可以叫你阿虞吧?”
沈淨虞猝然愣住,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打得措手不及。她抬眼看向長公主,見她神色真誠,點了點頭, 低聲道:“自然可以。”
長公主笑意更濃,伸手指了指案幾上擺著的幾碟精緻的蜜餞點心,語氣輕快:“阿虞,嘗嘗這金絲蜜棗,配著梅花酒吃,別有一番風味。”
在她期盼目光之中,沈淨虞依言拈起一塊蜜棗,放入口中,甜而不膩的味道與梅花酒的清冽相得益彰。
只是她心中有事,不得細細品味。
長公主心情愉悅,自個兒吃了顆棗,忽而問道:“我記得你是苘川的對不對?”
沈淨虞再怔,心中微微一緊,手中的蜜餞險些掉落。眼睫輕垂,眸中閃過一絲疑惑與艱澀。是誰告訴的?還是說,自己在這些人面前,早已無所遁形,形同赤裸?
她突然覺得如坐針氈,背脊發涼,如同自己的一切都被毫無保留地攤開,他們看到了,而後是更為實質地凝視嘲弄戲耍,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寒意。
長公主似乎並未察覺到她的異樣,依舊自顧自地說道:“我極少離開京城,聽到苘川這個名字,還是因為苘川河。”
她不確定,轉而問沈淨虞:“是苘川河吧?”
沈淨虞勉強壓下想要就此離去的沖動,她沒什麼力度地應道:“是的,殿下記得不錯。”
長公主一副果然如此的悅然表情,手臂搭在一側的窗稜上,望向暖閣外的湖水。
窗外月色如水,湖面波光粼粼,整個暖閣都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暈中。她的思緒隨著那粼粼水波飄散開來,彷彿苘川河近到眼前,想法一個連著一個,話接著話,思索著接連而出:“不過提及苘川河,我記得崔陟不太喜歡水,你們大概不是因為苘川河結緣。”
她皺起秀眉,疑惑自喃:“崔陟常年行伍,不解風情,怎麼會在苘川與你談起話呢?”
後面的話沈淨虞已然聽不清,她心中一動,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酒盞,微微抬起眼,有什麼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問道:“為什麼?”
她一時沒聽懂,沈淨虞又道:“為什麼崔陟不太喜歡水?”
長公主卻並未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籠統說著:“說來話長,小時候的一些事了,現在長大了倒也無事了,你若好奇,不妨親自問他。”
沈淨虞心中沒有因此平靜下來。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酒盞,盞中酒液微微晃動,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色。
她心中暗自思量:現在無事了……嗎?目光落在遠處的水面上,眸中是湖面躍動的波光,手指摩挲著窗欞,指尖感受到木質的溫潤與細膩,於溫暖的暖閣中是些微涼的觸感。
她想到很多,比如他停在池邊的腳步,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沒有誰規定所有人都要喜歡被水打濕,應該說,大抵沒有誰喜歡。
心裡卻似盛了湖面搖晃的光影。
長公主終於覺出沈淨虞的不對勁,以及對於談論她和崔陟苘川相遇等細節的神情不屬。
生辰那日,崔陟冷不丁帶人過來,忠義侯和長公主作為長輩簡單問了兩句,崔陟與他們原就寡言,道了沈淨虞名姓和出身便再沒後文,甚至這已令他們出乎意料,按他們設想,當是一字不言。
崔陟尚未娶妻,地位顯貴,門當戶對娶個於官途助益的最是上策,然已大剌剌將人帶到明面,明日滿朝皆聞。要說影響倒也無所謂,像那幾房妾室的比比皆是,就在前兩年夏,工部尚書養在外面的外室還抱著孩子大晚上找到家門討要說法,好一齣大戲,直讓工部尚書足足病了大半個月不敢上朝見人。
生辰宴上長公主留意了幾眼,只見沈淨虞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樣子。長公主瞧著人長得很舒服,心生幾份好感,只當做沈淨虞第一次參加這種宴席不適應,崔陟又對她態度堅決,長公主便想能走動來往就多交談。
她對後面立著的侍女使個眼色。那侍女心領神會,悄然退下,不多時,便捧來一隻錦繡瑪瑙綠的盒匣,匣面鑲嵌著金絲花紋,顯得格外精緻華美。
長公主微微一笑,纖纖玉手輕啟匣蓋,露出裡面一隻青玉鐲子。那玉鐲通體青翠欲滴,光澤溫潤,宛如一泓山間清泉凝成。
她拉過沈淨虞的手,將玉鐲套進皙白的皓腕:“沒什麼好送的,都說美玉養人,這青玉鐲就送給你。”
玉鐲觸膚冰涼,思緒徹底回爐,沈淨虞顧不得其他,緊忙行禮道謝。
後續長公主不再提崔陟,命人擺上幾樣菜餚,和她吃飯閑談。飯後,長公主興致頗高,命人取來棋盤,與她下了幾盤棋。
待月至中空,滿庭清暉,外頭傳話說將軍府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