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心症發作的她,時常會用隨身的佩劍責打謝衡玉的後背。那時她瞧著那像極了謝衡瑾的孩子,怨恨難分。那時她的痛苦尋不到出口,便最終盡數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責打過後,看著劍上灼熱的鮮血,她也會覺得後悔,也會哭泣,雖不知是在哭謝衡玉,哭謝衡瑾,還是在哭她自己。
而這一次,她抱著另一把劍擋在謝衡玉的結界之前。
多年前的愛恨已經消散,所有前因落在她老邁的身軀上,也都有了果報。
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但幸而,在死前回光返照的這一刻,多年的困惑還是得到了解答。她沒有一無所知地死去,也沒有滿懷遺憾地死去,她一生尋找的,她曾經遺失在燈市的孩子,此刻有一瓣魂魄留在她的體內。
她聽得到他的聲音,感受得到他的存在,也共享了他的記憶。
本該感激的,她這樣作惡多端的人,有這樣的結局,本該慶幸的。
可是她又想起她另一個孩子。這一生都沒有受她庇護,得她惦念,卻叫了她一輩子“母親”的孩子。
“你們不能傷他。”唐梨顫顫地,一字一頓地重複著這句話。分明是無力的婦人,或許是因她的年齡,因她的身份,竟一時震懾那些年輕而狂妄的修士。
“快帶老夫人離開!”為首的中年劍修暗道不好,反應也堪稱迅速。他猛地大步上前,朝唐梨深深作揖,“老夫人,我等也是為謝家著想,若家主當真沒有勾結魔族,結界一開,自然真相大白。此地危險,您還是……”
“你們!不能!傷他!”唐梨哭嚎著嘶吼起來,多年的自責在此刻彷彿要被她一洩而出,可除了這句,她再也想不到更多的話。
究竟有多少歉疚,究竟要如何才能彌補?
她回頭望向那座熟悉的謝家宅邸,她在那裡面過了大半輩子,苦恨多,歡欣少,可為數不多的溫暖中,也總有那孩子的影子。
“阿玉……我的阿玉……”唐梨哽咽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們本該站在他身旁……謝家本該站在他身旁……”
可誰來幫幫他……現在誰來幫幫他……
如果早年,她不曾那樣對他,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嘖……”中年劍修直起身,有些頭疼地看著唐梨,回身朗聲道,“把老夫人拉開!”
卻在此刻,一聲龍嘯自九天之上傳來,震耳欲聾,天地共顫。
眾人在一瞬的驚愣之後抬頭望去,恍然發覺,長空竟已破曉。
無邊的漆黑的夜,不知何時破開一道炫目的金黃色裂口,璀璨奪目的黃色不容置疑地懸於天際,明亮逼人。
黑暗被驅散,最深濃陰寒的夜色也染上了深海般層疊的藍,全新的顏色如彩墨般自天幕潑灑開來。很快,太陽後面,又顯出一雙同樣金黃的圓形,直到龐大的巨龍在晨曦中顯露了出驚人的身軀,眾人在終於發覺。
那是龍族的雙眼。
巨龍氣勢逼人地靠近,緊接著,綿密的令人窒息的細小花雨當頭淋下,那花雨密密層層的,幾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金黃與赤紅交織,像是剛從太陽裡裁下來的那樣。
眾人不得不抬手撥開那場花雨,方能看清結界的情況。
這事,巨龍打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噴嚏。
強勁的氣流吹開了一片繁花,眾人看到唐梨身邊,又多了一個持劍的女子。
那妖族女子長著一張如太陽般驚心動魄的臉,她手中握著紅藍交織的劍,星眸間赤紅的妖力蘊含著比火山還要磅礴的力量。
她上前一步,唐梨身前的中年劍修便不得不退後一步。他眼神驚慌地躲閃著池傾平靜的目光,顯然,他也明瞭她的身份。
“池、池傾聖……聖主……”他又一次抬手作揖,顯得氣勢不足。
“爾等,再動一下試試?”池傾笑了笑,沒將男人放在眼裡,只是手中龍鱗劍一閃。
她笑眯眯地削去了他的腦袋。
“傾傾……傾傾……”山呼海嘯的龍吟傳來的瞬間,謝衡玉彷彿溺水之人,被猛地拽上了岸。
“砰!”魔息又一次如巨浪朝他襲來,謝衡玉重重撞在結界上,卻又一次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一瞬間,身上好像重新獲得力量,他感覺血液在回暖,在奔流,在用力地撞擊著他的內髒和血管。
怎麼會聽錯呢?那龍吟聲比驚蟄的雷聲更浩蕩,像是萬物複蘇的號角,他以為她不會來了,可那時龍吟是一切的轉機。
他知道是她,一定是她。
“傾傾。”魔息撞在身上也不覺得疼了,結界此刻破開也沒有關繫了,他知道她就在外面,一道劍陣之隔,他只要活著,就能再見她一眼。
心魔簡直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