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魔笑了笑:“你想與我同歸於盡。這既不是出路,你也無法做到。”
謝衡玉掌心朝上,平靜地睜開雙眼:“可做。”
心魔正視他的臉:“為什麼?因為池傾走了,唐梨走了,謝衡瑾也走了,你便覺得自己再無牽掛了,對嗎?”
影子譏笑起來:“懦夫。”
“誅心無用。”謝衡玉手中凝出劍意,“請出劍。”
玉白的光華瞬間自男人周身綻開,心魔靜靜站在他正前,盯著那純淨的劍意,搖了搖頭,笑意卻愈加深刻。
被結界封鎖的密閉空間之內,於穹頂忽然漫開深濃的暗色,淋漓淌落,宛如一場無處藏身的滂沱大雨,霎時將謝衡玉包裹其中。
心魔道:“你我本為一體,共生而存,又何必執意相抗?”
謝衡玉仰起頭,星灰色的眸子倒映出結界濃黑的天頂,魔息傾盆,幾乎覆蓋了結界內每一處角落,卻在觸及他周身劍意的瞬間消散。
他瞧了一會兒,輕聲道:“劍道修心,存善懲惡,才是正道。”
“惡?”黑影上前一步,在謝衡玉面前俯下身,嗓音中暗含了幾分怒意,“人本就是善惡一體,黑白難辨,你滋養了我,此刻卻與我分辨善惡,不覺可笑麼?!”
謝衡玉平靜道:“正因是我一念之錯,難以自控,才更應在此做個了斷。”
“一念之錯?”黑影緩緩重複著,“人生來便有七情六慾,欲壑難平便有不甘。世人負你良多,你卻甘心自困自苦。若此乃正道,難怪你終生不得解脫。”
“這話,這七年,你已說過多次。”謝衡玉偏開頭,抬手往虛空探去,魔息紛紛落於他掌心,又在即將觸碰到他的剎那化灰。
謝衡玉站起身,望著自己的手掌,淡聲道:“事到如今,即便不論因果,不論對錯。任你出世,仍是大亂。為修仙界,為妖族……或是為她……”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想起爍炎不久前平靜的話語——“謝衡玉,七年閉關,一朵長命花。她曾經確實虧欠於你,此刻也早已兩清。”
“自古人族結親,三媒六聘,銖銖較量。傾傾雖是妖族,並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可此刻你心魔纏身,一念墮魔,我又如何放心將她交於你?”
爍炎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話又說回來,謝家主,此劫不渡,你當真能安心娶她?”
謝衡玉手掌猛地一握,凜冽劍意而過,周遭光華微滯,下一瞬間,一柄長劍倏然自他掌心成型。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黑影,眸色愈加堅定。
爍炎沒有說錯——他怎能由他醜陋的心魔,再有一絲出現在池傾面前的可能?
“可是……自困於此,絕非真正的出路。”池傾在黑暗中躺了許久,無邊的寂靜並沒能使她平靜,反而令她感到了一種難以擺脫的冷意。
她撐著地坐起身,因看不見自己的四肢,軀體的存在顯得也有些遙遠。
池傾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兒困多久,可每當她想起謝衡玉,想起七年閉關後再次見到他時的情景,心中便有個念頭更加清晰。
這七年,謝衡玉為了抑制心魔,日夜自困於此地。這足以證明……此處絕非他們真正的出路。
池傾深吸了一口氣,掌下地面冰冷堅硬,沒有半分生機。她眨了眨眼,許是出於本能,妖力忽然湧動著暖熱了她體內的經絡血脈,一路朝她掌心淌去。
她怔了怔,似從沒想過,自己的力量能在這陰寒無光的地方留下一些什麼。可是本能壓倒了理智,與龍族結契之後,重新回到她體內的磅礴妖力,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往她掌下的地面奔湧而去。
她於是遵循了本能,跪坐起身,遲疑著將另一隻手也貼向地面。
妖力無聲沉入四方黑暗之中,卻並沒有激起任何變化。周遭依舊陰沉苦寒至極,池傾只覺得自己彷彿在向一具麻痺不仁的死軀施針,拼盡一身之力,也換不來半分回應。
妖力徒勞地消耗,自她身下的土地一路往四方擴散,與她之前在黑暗中兜兜轉轉的模樣沒有半點差別。
池傾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想要探尋些什麼,躊躇著沒有收回妖力的原因,彷彿也只是擔心妖力停止流動後,她便又要重歸陰冷的黑暗之中。
“咚、咚、咚……”
正是心灰意冷之際,地底極深處,彷彿傳來了幾響規律的跳動。池傾掌心妖力剎那彙聚,彷彿深海中嗅到血腥的魚類,倏然便朝那響動傳來的方向而去。
她緊閉著雙眼,將全部的注意力投注於深入地底的妖力之上,那“咚咚”聲只存在幾響,周遭便又恢複了死寂,彷彿片刻之前不過幻覺而已。
幸而她的妖力並就對生機極其敏銳,如同深入地下的種子,找到一絲縫隙便能順勢生長。
自入著無色之境以來,池傾第一次如此專注地感受自身的力量。
許久後,妖力彷彿觸碰到此處的邊界,停在地下某處角落,再也無法繼續前行。
池傾蹙著眉,忽然洞悉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