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瞧著她,卻見有淚水順著她半眯的眼尾緩緩淌落下來。那淚水沿著骨骼的起伏,深深沁入唐梨深刻的皺紋,最後淚痕和衰老鬆弛的皮肉交織在一起,叫人瞧不太真切。
謝衡玉張了張口,聲音幹澀:“您……”
唐梨緩慢地眨了眨眼,淚水依舊在不斷地流淌。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就連她自己都解釋不清那顆糾結的內心,她瘋了太多年,被無數珍惜的藥草拖延著病體,心力卻不知在何時早已散盡了。
這可能是最後一面。
唐梨看著謝衡玉模糊的身影,腦海中只浮現了這樣一個念頭。
“眼睛……好?”她用空蕩蕩的氣聲發出這三個音,那語調的起伏都有些模糊,她不確定他能不能聽清。
於是又問了一遍:“眼、眼睛……可好了?”
胸口彷彿有塊巨石被重重放下,謝衡玉聽清唐梨的問題——與他的幻覺不同。
可是心中,依舊堵得厲害。
他點了點頭,澀然道:“好了。”
唐梨眼角的淚水淌不盡似地往下掉:“好,好……”
謝衡玉垂眸瞧著她,想起自己也曾聽人說起——他重回謝家的那陣子,唐梨也費心替他詢問過醫眼之事。
是愧疚嗎?她對她……曾經,現在,是愧疚嗎?
他不敢奢望太多,即便藏瑾的魂魄由唐梨滋養著,或許她能感知到一些什麼。
可是,他不敢奢望太多。
“您……好好休養。”謝衡玉有些僵硬地開口,“父親曾說過,要不惜代價地醫治您,我答應了他。”
他直起身,沒敢再看唐梨淌滿淚水的臉龐,轉身的剎那,卻聽後面傳來顫顫的聲音:“阿玉。”
他僵住,那聲音太輕,他以為是錯覺,接著往外走。
唐梨的聲音忽然高了些,像是廊中往返穿梭的風聲,破舊而空寂:“對、對不起……對不起……”
謝衡玉沒敢聽下去,徑直從池傾身邊離開。
簾幔掀起又垂落,將空氣中的苦艾香攪開,彌漫得更苦。
池傾快步上前,走到唐梨榻邊,瞧她的模樣,便明白了什麼:“老夫人……”
她頓了頓:“您見到阿瑾了嗎?”
唐梨的目光有些空洞,似乎隨著謝衡玉的離開一同失了神。聞此言,才緩緩反應過來。
她將視線轉向池傾,淚水停了須臾,又開始淌。
病弱的老人,此刻與無助的孩子也沒有任何區別。
“怎麼……辦……”唐梨問池傾。
池傾垂著眼。她明白了,唐梨如今是什麼都知道了。
她瞧著她,瞧了很久,低聲道:“老夫人,不是所有愧疚,都有機會彌補的。”
“可是,至少我會盡力補救。”池傾長出了一口氣,堅定道,“我會在他身邊。”
唐梨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什麼,臉上的神情卻在瞬間變得呆滯,片刻,她忽然閉上了眼睛,彷彿在須臾陷入了昏睡。
池傾心中一緊,探手就要試探她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