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55章 配得上一場轟轟烈烈的生或……
屋內一片寂靜, 空氣中彷彿落了場無聲的夜雪。
謝衡玉望著窩在榻上蜷成一團的池傾,她抱膝而坐,將臉頰輕輕挨在膝上, 側著頭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
謝衡玉失明瞭太久,雙目恢複之後,對細節的觀察便更加仔細, 他盯著她微顫的睫毛,從那簌簌的遮擋下瞧見她深藏的不安。
他湊身靠近她, 帶著幾分惴惴的猶疑:“傾傾,我想……再陪你百年。”
他手掌輕輕落在她的發上,很溫柔的動作, 卻讓她生出莫名的無力感。她聞言頓住, 許久方直起身, 揚起的視線在轉瞬間截住了謝衡玉柔軟的目光。
片刻後, 池傾攥著拳, 突然忍無可忍般抬起手,朝謝衡玉肩頭悶悶地捶過去:“你這樣,很讓人生氣。”
謝衡玉低下頭,緩緩眨了眨眼睛,聲音低下來,垂落的目光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傾傾……若百年太短,我再想辦法……”
池傾深吸了一口氣, 扯著男人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眼前,兩人此刻捱得太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瞧見自己映在謝衡玉眼裡的影。池傾覺得心裡痛得厲害,牙關緊咬著,連帶著臉頰的肌肉也泛起隱約的酸。
“謝衡玉, 你到底在想什麼?”她蹙著眉,一字一頓地詰問他,試圖將他的識海翻攪開來,看清其中的每一分思緒,“我在乎的,不是你陪我幾年……而是你怎樣活那幾年。”
池傾深吸一口氣,視線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你我成婚後,千年也好,十年也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地過。而不是……為了陪我久一點,生生壓制著心魔,裝作若無其事地熬著。”
她瞪著謝衡玉,眼神顫抖著,忽有淚水如碎晶般墜下:“藏瑾曾說,與其那樣不人不鬼地活,我寧願他在妖族那口懸棺裡長眠——他說的不錯。說我自私也好,無情也罷,曾經,哪怕是現在,我確實這樣想過。而此刻於我而言……你也是如此。”
溫熱的觸感劃過臉龐,池傾抬手擋開謝衡玉,兀自抹去眼下的淚痕,笑了笑:“謝衡玉,曾經我沒來修仙界的那些年,你可有想過,如何處置你的心魔?”
“想過。”沉穩的聲線良久後才響起,謝衡玉靜靜看著池傾臉頰的淚痕一點點風幹,彷彿在看那早已消逝的無形的歲月,“我想過很多方法,但現在,它們都不可行了。”
“那些曾經可行的方法,是你想玉石俱焚。”池傾盯著謝衡玉的眼睛,或許因為那雙眼睛本身就因她的妖力重生,她發覺自己似乎能從中更輕易地讀出他不為人知的心思。
她的揣測篤定到不像是一句疑問,可巧的是,在她將這句話問出口的瞬間,她發現謝衡玉也早已猜到她會有此問。
他笑起來,漂亮的眼尾勾著苦澀而歉然的餘韻。池傾盯著他的臉,忽然湊上前,像是蓄意報複的小獸,不太客氣地咬住男人的唇瓣磋磨,她的齒尖在他唇上留下一道泛白的痕,她低眸瞧著它,良久輕聲道:“想與你的心魔玉石俱焚,哪怕毀了謝家,哪怕天都動蕩……你曾經這樣想過,現在也還會這樣想……是嗎?”
——可若是如此,為何要娶她?
池傾失笑,眸中狡黠的光幾乎可以被稱為惡意,她抬手按住謝衡玉的唇瓣,輕聲道:“想娶我,是真的愛我,還是為了壓制你的心魔?”
“傾傾?!”那雙淺灰色的眸子瞳孔驟縮,似在一瞬間被她這句詰問重傷,她感到他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又失力,頹然到彷彿被卸去了全身的骨骼。
池傾眼中的淚意已經散去,嘴角不知何時勾起了雄心勃勃的弧度,她緊緊逼視他最脆弱的樣子,給了他漫長的時間作答。
“我……不知道。”五個字塵埃落定。
謝衡玉眼底淌出慚怍而絕望的影,多少年的世事無常,他哪時哪刻不曾愛她。可他當真沒想過用一張婚契將她與他相連麼?當真沒有把她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的繩索,竭盡全力地苦求她拉他一把麼?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側重何種心念,向她提及嫁娶。
池傾揚起嘴角,不知何時蓄起的眼淚和笑容一同綻開,她此刻緊緊握著他的手,像是握住了獵獵的戰旗,那雙明亮黑眸中彷彿又有火焰重新燃起,也像是某種邪惡的蛇類吐出的紅信。
她好像生來對黑暗的情緒敏銳,接受得也分外坦蕩。謝衡玉是她此生見過的,最是霽月光風之人。她明確了自己對他的愛意,可是那並不代表,她接受不了謝衡玉早已破碎不堪的廢墟之上,盛開出黑色而殘破的花。
她是種花的人,她從不抑制任何一朵花的生長。
她祝福它們的盛開。
“謝衡玉,我不拉你上岸。”
她做不來誰的繩索,更不曉得如何拽人上岸。
“我不會以任何名義脅迫你的陪伴,更不會強求你為我抑制心魔,苦撐百年。”
若下方是懸崖,她不寄希望於任何搖搖欲墜的繩。她或許會絕望,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會選擇割斷那條繩——粉身碎骨,或絕處逢生,轟轟烈烈的終結,也好過慌然失措的蹉跎。
她軟弱的那些時刻,幼時在三連城中也好,方才剛剛得知心魔真相之時也罷,哪怕只有須臾的軟弱痛苦,也顯得太過漫長。
冷靜下來,池傾更明白自己和謝衡玉,都不該將這個時刻拖延到遙遙百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