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謝衡玉日日壓制的心魔。……
那天開始, 藏瑾再次日日前往謝衡玉的院落。
謝衡玉不再喊他出劍,反而敞著房門與木窗,讓謝衡瑾在房內案前坐著抄書。
最開始的那幾天, 兩人沉默相對,幾乎一言不發。謝衡瑾只管低頭抄寫背誦那生澀佶屈的心經,為了完成謝衡玉全篇背誦的要求, 往往一坐就是整日。
而謝衡玉在這時,便也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離謝衡瑾不遠的蒲團坐墊上, 面朝著屋內有陽光灑落的方向,整個人像是浸在光裡,卻又與萬物隔絕。
謝衡瑾不擅長記誦文字, 他從小在三連城長大, 除了劍訣功法之外, 幾乎沒有看過其他的書籍。而謝衡玉雖說已經答應傳授他清光劍法, 可每日命他抄寫的這些, 卻是枯燥至極的古文心經。
其實從最開始,謝衡玉就未曾給他講解過這捲心經的具體含義。謝衡瑾抄寫第一遍的時候,只是讀得雲裡霧裡,更別提有何領悟。
此後又是十遍、二十遍、三十遍重複而無用地謄抄。
謝衡瑾坐在那門窗大開的屋中,日複一日地,便生出一種被謝衡玉戲耍般的情緒來。
“還要抄多少遍?”終於某日,他將毛筆丟於案上, 灰眸盯著面前那成摞的書稿,聲線隱怒。
謝衡玉沉默著坐在陽光裡,若非指尖輕輕摩挲著袖擺,幾乎要叫人誤以為他早已睡去。
他靜了片刻,淡淡道:“接著抄。”
心中忽而生出無名之火, 謝衡瑾猛然起身,抽出腰間佩劍,起手的動作幾乎像被滔天的魔息裹挾。
他憤然朝那目盲的男子揮劍,這是頭回他未曾控制住自己,那一股劍意挾卷著強大的魔息,朝謝衡玉傾軋而去。
謝衡玉若有所察,在謝衡瑾的劍氣逼近之前微微偏頭。剎那,他周身微弱的護體劍氣驀然鬆懈,魔息與劍意旋踵而至!
謝衡玉發出一聲悶哼,四肢百骸頃刻便被那劍意洞穿,下一瞬,他整個人如落葉般被強風擊飛數丈之遠,重重撞於院牆,整條脊椎在一陣空洞的麻木過後,後知後覺地泛上強烈的劇痛。
他撐地嘔出一口淤血,忍痛抬頭,聽見自己房中,謝衡瑾正提著劍緩緩而出。
謝衡瑾的面色蒼白無比,整個人雖立在陽光下,卻又被昏暗濃重的魔息包裹,那雙灰眸空洞而不祥地微眯著,彷彿全然被仇恨浸透。
而在謝衡玉能夠用神識感知到的範圍內,他只瞧見一團巨大的墨色|魔障如濃雲般朝他而來。
他喉中腥苦,嗆咳著又嘔出一口血,忽然幹巴巴地笑了一聲。
“謝衡瑾。”他定定地喚他名字,語氣平靜得只像在陳述事實,“你若此刻出劍,我必死無疑。”
謝衡玉本就知道自己與謝衡瑾的差距,劍修目盲是為重殘,從前謝衡瑾朝他出劍卻沒能傷了他,並不是因為如今的他有多強。而是因為謝衡瑾在第一次劍招落空後,便失卻了殺心。
換句話說,謝衡玉早就知道,謝衡瑾比起想殺死他,更想弄明白他的護體劍氣究竟是如何形成。
而如今的謝衡瑾,心魔重現,是徹徹底底對他起了殺心。
謝衡玉抬手抹去自己嘴角的血漬,緊握的手掌緩緩松開,臉上掛著幾分釋然的淺笑:“出劍吧。”
他重複從前無數次對謝衡瑾說過的這句話,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院落陷入漫長的死寂,謝衡瑾直視著兄長狼狽的身影,周身那浩蕩展開的魔息,每一毫分都在叫囂著他的不甘與仇恨。
謝衡玉是他一切痛苦的出口,他恨了他這麼多年,苦怨生出的魔息足足滋養了魔族邊陲的一個小鎮。他破壞了謝衡玉曾擁有過的親情、名望、身份,甚至引導他與池傾的愛情陷入一敗塗地的境地。
在他以銀葉谷主的身份與謝渭相見之時;在他蟄伏於暗處,靜靜注視著謝衡玉和池傾的初見時;在他在玄冰火山的荒原上譏笑著謝衡玉得知真相的哀慟時……
他的心魔一直在壯大,他恨不得一次次將謝衡玉踩在腳下。
這是他應得的、這是他應得的。
謝衡瑾冷冷注視著謝衡玉,手中緊握的劍不在顫抖,他雙眼漆黑,蒙著濃重的魔息,霍然抬劍,起勢淩厲地朝謝衡玉斬去。
然而就在謝衡瑾劍勢起落的瞬間,他瞳孔俱顫,忽然捕捉到了謝衡玉周身那孱弱不堪,卻又瑟瑟發抖的劍意——許是察覺到死亡的逼近,那護體劍意竟然試圖突破謝衡玉的壓制,孤注一擲地朝謝衡瑾而來。
可是……謝衡玉為何要壓制那護體劍意?是不願螳臂當車,還是……
謝衡瑾眯起眼,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察覺到了那透明劍意之中,竟然細細纏繞著理不清的墨色|魔息!
謝衡瑾腦海中轟然炸開一陣雷響,周身四方天地彷彿都在震蕩,那被他反複抄寫幾十遍的心經,此刻終有一句話,清晰可辨地自他腦海中浮現。
“無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
他反複謄抄的幾十遍中,從來不曾明白——什麼是無色,什麼是澄明之境,什麼是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