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覺得,自己如今的存在,竟像是一個連線陸地與深海的通道,將地面源源不斷的靈力傳入海底,自己卻留不得分毫。
池傾畢竟是隻妖,妖的壽命漫長,卻也是得靠積年累月的修煉得來。在池傾之前,沒有人做過這種“大公無私”的事情,她還能堅持多久……她自己也沒有底。
池傾蹙眉望著那盛著藥膳粥的白瓷碗,那碗不大,照她平時的食量,不至於一碗都吃不下。
她懷疑自己許是過於憂慮真身之事才食不下咽,於是皺著眉頭又喝了兩口粥,分明是鮮美之物,卻比中藥還叫人難以下嚥。
池傾這廂正跟自己身體本能做著鬥爭,忽然清河苑上空的結界竟然瞬間消失。周遭靈力波動甚大,池傾動作一頓,只擔心是謝衡玉出了什麼事,擱下碗就往外走。
清河苑不大,她的步子又快,兩只機甲人急匆匆地跟著她走上回廊,四隻小木腿“噠吧嗒”地杵著地,那清脆又淩亂的聲音使池傾稍稍安心了些。
然而待她又繞過一個彎,迎面撞入眼簾的,卻是一位坐在輪椅上,披著蓮青色鶴氅,身形極瘦,面色極差的婦人。
池傾腳步一頓,幾乎在須臾間反應過來了此人的身份。
“謝夫人?”她在唐梨面前站定,那兩個圓滾滾的機甲人也跟著她一同停下,小心翼翼地縮到了道旁,不知為何,看著有些可憐。
唐梨雙眸十分清明,看著並不像是多年心疾的樣子,她沉默著靜靜打量著池傾,目光掃遍她的全身,最後在她的眉眼落定。良久,唐梨扯了下嘴角:“你這幾日在清河苑,住得好麼?”
與池傾闖入的那段回憶相比,此刻唐梨的聲音蒼老了許多,那聲線甚至顯得有些單薄,像是極脆的薄冰,被風霜一吹便要碎裂開來。
池傾不期她問出這話,頓了頓才道:“還好。”
“家主對你很用心。”唐梨像是隨口帶過一個陌生人似的,隨口用這冰冷的稱謂將謝衡玉一筆帶過,池傾的心髒替謝衡玉緊了一下,接著卻又聽唐梨道,“你這些日子,動了我的什麼東西沒有?”
池傾隱在袖底的手微攥了攥,腦海中當即浮現出後院那小小的鞦韆。謝衡玉將她帶到清河苑時,這裡幾乎沒有旁人生活過的痕跡,枉論唐梨私人的物件,唯一說得上與她有關的……可能就是她誤打誤撞進入的那段記憶。
池傾明白這是個探清真相的機會,裝模作樣地思量了一霎:“鞦韆……”
唐梨怔住,臉色忽然一變,轉頭朝身後的侍女道:“去看看。”
侍女違背謝衡玉的意思,將唐梨帶來清河苑,本已十分擔心,如今又要一路繞過幾間屋舍往後院而去按,一時動作便愈發躊躇。池傾看出她的猶豫,未等唐梨出言催促,便舉步走到侍女身旁,伸手握住唐梨輪椅後的把手,朝侍女點頭道:“既然來了,不必擔心太多。”
侍女動作有些僵硬,定定道:“多謝……姑娘好意。還是我來推……”
唐梨卻打斷了侍女的話:“讓她來。”
池傾笑了笑,推著唐梨一路走過迴廊。那輪椅應當是特製的,推動時幾乎用不了多少力氣,滾輪悄無聲息的,一路無人講話,寧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唐梨重回清河苑,對這周遭的一切卻仿若無睹,只是低頭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不知在出神想些什麼。
卻在這時,池傾忽然道:“夫人,這輛輪椅,是謝衡玉為你造的吧?”
唐梨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方回過神:“你如何得知?”
池傾摩挲著輪椅把手上小小的花朵紋樣,腦海中又浮現出謝衡玉那塊水晶中央的小紅花:“這輪椅……是謝衡玉近幾年新制的?”
唐梨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僵硬地迴避著:“不記得了,不是吧。”
小院花|徑的石子路凹凸不平,輪椅在上面滾過,卻未有任何顛簸。盡管池傾知道謝衡玉做事向來細心,可對於眼盲的他而言,這樣一輛輪椅,不知要花多少的心思,若她沒有摸到扶手內側的那朵小花,可能沒人知道謝衡玉在返回謝家的這幾年,還替唐梨改良過這輛輪椅。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那紮著鞦韆的後院,冬日的玉蘭樹只有一樹光禿禿的枝子,那樹下的鞦韆便顯得有些蕭瑟,唐梨坐在輪椅上,望著那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的小院,臉色卻很沉。
她這些年老了很多,瘦得皮肉也有些鬆垮,微微蹙眉便顯得刻薄,此刻更是如此。
唐梨沉默了很久,等到池傾身邊的兩個機甲人和她帶來的侍女都到了,才抬手叩了叩輪椅的扶手,平平淡淡地道:“把這鞦韆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