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市逢魔,年少早夭。
唐梨此言一出, 池傾身後的兩只機甲人當即應聲而動,直直便朝那小小的鞦韆而去。
機甲人身負巨力,可拔千鈞, 那兩雙手甫一握住杆架,整個鞦韆便發出“吱吱呀呀”的支離之聲。
池傾並不明白唐梨的用意,腦海中卻驀地浮現出少年時的謝衡玉, 坐在鞦韆上越蕩越高的模樣。謝衡玉小時候就是個像玉一樣的人,笑時眼裡有盈盈的水色, 是很可愛的孩子。因此,即便並未帶著對他本身的感情,僅僅旁觀少年那時的快樂, 池傾依舊會覺得珍貴。
“停下……停下!”
腦海中的畫面與現實重合, 池傾從那繁亂的回憶中驀地回過神, 在鞦韆架被折斷的前一刻忽然喊了出聲。
然而, 機甲木人並沒有回應池傾的命令, 唐梨也同樣神情平靜地坐在輪椅上,連眼皮都未抬一下。機甲人的力道非常大,即便鞦韆的支架早已深深釘入地底,此刻也在那鐵爪之下搖搖欲傾。
池傾轉頭望向唐梨神情冷淡到毫無波瀾的臉,聲線有些發緊:“……為什麼?”
鞦韆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之聲,池傾蹙起眉,猛地抬手揮出兩道妖力, 同時在那兩只機甲人被蕩開的瞬間上前,一邊穩住那鞦韆架,一邊直直望向唐梨,肅然道:“您來清河苑,究竟是為了什麼?”
機甲木人是謝衡玉費心所造, 池傾本就不願損壞,因而揮出的妖力很是微弱,幾乎在拂開機甲的下一霎就迅速消散。然而即便如此,唐梨身後的侍女還是立刻變了臉色,駭然道:“你是妖族?!”
唐梨聞言,臉上卻並沒有顯出過於訝然的神色,只是微微坐直身子,目光更加銳利了幾分:“哦?”
婦人打量池傾的目光比之前更多了幾分深意,她擰了擰眉頭,片刻後輕笑了一聲:“這是謝家,是清河苑,是我的院子,何須給你交代?”
鞦韆椅仍在微微晃動,一下下輕輕碰撞著池傾的小腿,她靜靜看著唐梨韶華不再的面容,聲音慢慢柔了下來::“謝衡玉如今搬入了清河苑,此處作為謝家現任家主的暫住之地,您無需給我交代,卻需問過他的意思。”
唐梨重新靠回椅背,若有所思地看著池傾:“那你和謝衡玉,又是什麼關系?”
“我聽聞妖族之人放浪不羈,沒有修仙界這樣多的約束……你此刻與謝衡玉同住一處,是他的情人,還是其他什麼?”
對於極重禮節清譽,行事又想來古板迂腐的人族而言,唐梨這番綿裡藏針的話算得上尖刻,可落到池傾耳朵裡,她除卻感到對方的幾分不悅,卻並沒有察覺到更多的冒犯。
因而,她聽聞此言,甚至沒有過多思考,而是抬手重新用妖力穩定了鞦韆架,隨後抬頭望向唐梨,輕聲道:“那夫人與謝衡玉,如今又是什麼關系?”
她頓了頓,像是同樣沒有意識到話語中暗藏的鋒芒:“這鞦韆架,這小苑,也有夫人與他共同的回憶。這些年來,小苑久無人住,卻時常有人打理維護,他用心維持著這一切,夫人卻為何不顧過往,著急一筆勾銷?”
唐梨的面色因池傾的話語而逐漸變得有些難看,她緊緊攥著輪椅的扶手,用力到瘦弱的手背甚至有青筋隱隱浮現:“你……”
唐梨身後的侍女見狀不妙,立刻道:“姑娘慎言!您自妖族遠道而來,又是家主貴客,我們自然不敢怠慢。可此乃謝家內門,老夫人身份貴重,絕不容您無狀……”
“推掉!”卻在此時,唐梨再次重重叩擊三下木椅,冷聲下令。
許是這次唐梨的語氣分外強硬,兩旁機甲人靈力大盛,直直朝池傾身側逼近,儼然有動手之勢。
池傾抬手欲擋,身側卻忽然白光一現,一道輕盈的身影如紫電般倏然在她身邊停住。下一刻,池傾只覺手中凝出的妖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輕輕洩下,忽而掌心一暖,卻已與謝衡玉十指相扣。
“母親。”謝衡玉用力握著池傾的手,像是離岸之人攥著唯一的船槳。
他稱呼了唐梨一聲,許久沒有等到回複,便笑笑,帶著池傾避開了千秋前的位置:“請便。”
謝衡玉抓著池傾的力道那樣重,連帶著她的指骨都有些痠痛,可他的表情非常淡然,好似沒有半點波瀾,池傾用力回握住他,有些擔憂地側過頭打量他的臉色,卻在與同時朝這望來的唐梨對上了目光。
唐梨與池傾的目光在虛空中糾纏一瞬,隨即立刻朝側旁移去,池傾微怔了一下,回味著唐梨那一眼中古怪而複雜的神情,心中隱隱生出些不安。
沒有旁人的阻攔,小小的鞦韆架轟然坍塌,樹下土地也隨之翻掀開來,滿是泥濘狼藉。
周遭在那突然的轟響之後陷入寂靜,謝衡玉站在原地,像支孤清的竹子,腳下四方皆是頹垣。
不止過去多久,謝衡玉突然面無表情地牽著池傾朝後院外走,唐梨的神情奇差,彷彿心口憋了一口氣,卻在謝衡玉從其身旁而過之時忽然喊道:“你站住!”
謝衡玉腳步微頓,似早預料到她想說什麼,並不曾理睬,只淡淡囑咐唐梨的侍女道:“照看好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