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讓我好好看看你。”……
冬日天寒, 謝家內門主宅燒著融融的炭火,尤其唐梨的寢間中,更常年添著安神的薰香, 那溫暖柔和的氣味並不濃鬱,但日積月累地,像是已經浸透了每塊磚瓦的縫隙間。
唐梨精神不濟, 覺也淺得很,因此每日深夜裡, 貼身侍候她的三個婢女,在她熟睡之後也不敢離去,只和衣淺淺寐在重重幔帳外的小榻上, 聽得裡間一有風吹草動便翻身坐起。
這日唐梨難得熟睡, 屋裡頭靜悄悄的, 幾名守夜的侍女便也心安許多。直至辰時, 外頭院子隱隱傳來些動靜, 是外頭伺候的小侍女照例備了伺候唐梨洗漱的物品過來,身後還跟著謝衡玉派來的醫師和管事。
侍女迎出門去,簡潔明瞭地回稟了唐梨近兩日的身體狀況,那廂正要將醫師請入房中,卻注意到管事眼下青黑一片,面容也稍顯憔悴。侍女關切地詢問了一句,管事倒也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 只道:“家主一大早便命人收拾了東西搬去清河苑,這也才忙完呢。”
唐梨隨身的侍女聞言微愣,奇道:“清河苑許久不住人,地方又偏,家主許久不曾涉足, 這回怎就說搬就搬了?”
管事搖了搖頭,但笑不語,侍女見狀也沒有多問,稍候了片刻,便引著醫師進了內室。
唐梨的心疾是多年沉痾,她的精神氣兒衰頹,時而瘋癲時而清醒,按理說平日裡晨起都是要鬧一番的,今日卻不知為何安靜了許多。
醫師給她診脈過後重新開了方子,與婢女們講起此事時,眉宇間也帶了幾分詫異:“老夫人脈象平穩,不知昨日可有遇見什麼人、什麼事沒有?”
婢女們面面相覷,一時也都說不出什麼所以然,醫師見狀也沒什麼辦法,只道:“既如此,我今日夜間再來替老夫人請脈。若是能尋得老夫人此番好轉的緣故,這心疾不說痊癒,恢複成……六七年的情狀,倒還是有希望的。”
眾人不成想會聽到這番話,聞言心中俱是一振。六七年前,謝家同銀葉谷做了交易,唐梨久病初愈,醒轉後又確認了親子確實存活於世的訊息,心疾緩解許多,竟是幾十年來最安穩的一段時光。這些婢女貼身侍奉她多年,早就以為唐梨沒什麼治癒的希望,哪成想今日會聽到這個訊息,忙道:“大人放心,我等自然會留意著主子。”
話雖如此說,可那日的唐梨與從前相比,也不過是安靜了許多,其他不同尋常之處,便再也沒有。侍婢們服侍她用了早膳,又扶著她慢慢在花園中走了一圈兒,回房後照舊尋了些雜書念給她聽,唐梨安安靜靜地在貴妃榻上躺了會兒,便又泛起困來。
再睜眼時,唐梨忽然字字清晰地說:“扶我去清河苑。我有東西忘在那兒了。”
唐梨的語氣非常理智,雖依舊帶著江南女子那種婉約甜軟的調子,卻頗有一種不容置喙的氣勢。她害病多年,平日哪怕有清醒的時候,也基本沒什麼說話的力氣,婢女聽她囑咐,頓時又喜又驚,忙道:“主子有什麼落在清河苑的,我們這就派人取來。”
“不,”唐梨擰起眉,緩緩搖了搖頭,她從貴妃榻上坐起身,異常堅定地重複道,“我要親自去清河苑。我有東西……忘在那兒了。”
“究竟是什麼……”婢女萬分不解,忽然心念一動,想到管事方才在外間說的話,忽而道,“主子,家……長公子今晨剛搬去清河苑住呢,您若有要緊的事兒,也可同長公子講啊。”
婢女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提及了謝衡玉,盡管在謝衡玉繼任家主之位後,唐梨與他的關系在外人眼中便早已破裂,大家都覺得唐梨應當是仇視謝衡玉的,可作為貼身侍女,她們對於唐梨的態度,卻一直感到有些莫名。
不論瘋癲還是清醒,她都彷彿總在迴避著謝衡玉,同在一個屋簷下,她從不主動找他,也不曾同他講話。這兩人之間非常生疏,彷彿過去那個曾喚過唐梨“母親”的孩子,並不是如今年輕的謝家家主。
當年謝渭突發疾病,唐梨心疾又起,關於謝衡瑾與謝衡玉之間的事情,她周圍的隨侍最初不敢告知。再後來,謝衡玉以雷霆手段封鎖了訊息,唐梨清醒時問起,也只說是兄弟鬩牆,謝衡瑾一氣之下又重回了銀葉谷,旁的便再無半點風聲透進來。
即便如此,依著唐梨從前愛子心切的性子,對謝衡玉不說憤恨,怨氣應當總是有的。可身為她的貼身侍奉之人,婢女們卻只覺得唐梨對謝衡玉那種漠視的態度,連普通的謝家門客都不如。
她們有意無意地詢問,唐梨卻垂下眼,語氣淡淡地道:“我若在清河苑見到他,自然會同他講。”
婢女們面面相覷,苦勸許久,才勉強叫唐梨等到夜間醫師診了脈再說。
誰知這樣一耽擱,當日夜裡,清河苑卻又傳來了謝衡玉急召醫師會診的訊息。
婢女們稍一打聽,卻是謝衡玉的雙眼,竟有康複之跡。
這事不僅對於謝家,即便對於修仙界而言,也是個極好的訊息,當夜醫師給唐梨診完脈,眉目舒展,發自內心地對相熟的婢女笑道:“老夫人脈象穩定,家主雙眼也有複明之兆,此乃雙喜臨門之事啊。”
“你說什麼?”唐梨眼睛一抬,恍惚的聲音隔著紗幔遠遠傳來,彷彿沒聽清他的話,“誰的眼睛?”
醫師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喜極而失態,忙道:“打擾老夫人休息,屬下這就告退。”
嫋嫋暖香之中,唐梨靠著軟枕,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醫師的那些話,她並非沒有聽清,只是覺得難以置信——當年謝衡玉從妖域回了修仙界,她雖沒有過問,卻也旁敲側擊地多次派人去唐家探聽謝衡玉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