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愛的血肉會重新生長。……
謝衡玉在聽到池傾這話的瞬間便僵在了原地, 他像是聽不懂她這幾個字的意思,許久之後才掙開她的懷抱,伸手試探著撫上了她的臉龐。
七年失去視覺的日子, 指尖的觸感幾乎成為了他的第二雙眼睛,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習慣這一切,用其他感官勉強補上了雙眼的缺陷, 直到重新拾起他的劍,又將其練到了謝家眾人都啞口無言的境地。
可是如今, 謝衡玉心中卻生出了強烈的遺憾和無力感——畢竟,無論指尖的觸感再如何靈敏,都無法代替他曾經與池傾視線相觸的那個瞬間。
他記得她眼睛的形狀, 那是一雙很圓很明亮的眼睛, 笑起來的時候狡黠又純真, 有種很蠱人的感覺……彷彿, 哪怕其中有七八分的欺騙, 可只要與她對視一眼,便再難狠下心來拒絕她什麼。
謝衡玉的指尖輕輕劃過池傾的眼皮,開口時聲音異常生澀:“你……是什麼意思?”
池傾握著謝衡玉的手,心中仿若洞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刺眼的天光從那處照射進來。她盯著自己心上的那處破口,生出種難以言語的恍惚之感。彷彿是……久居暗室的人第一次見到了陽光。
謝衡玉靜靜等著她的回答,周遭很安靜, 她甚至能聽到彼此痴纏的心跳和呼吸。她一下下數著自己心髒跳動的次數,像個冷靜的旁觀者一樣看著它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彷彿是極遠處傳來的號角,催促著心中某隻潛伏已久的龐然大物複蘇。
池傾忽然伸手緊緊攥住謝衡玉的衣襟, 與此同時,他身上熾熱的體溫也傳遞到她的掌心。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她感到自己一向貼身佩戴的儲物鏈,此刻正掛在謝衡玉的脖子上,緊緊挨著他的心髒存放。
她很清晰地感知到,在那條儲物鏈中,有朵只屬於他們兩人的花。
池傾說不出話來了。時至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看清了自己的心。這些年來,阮鳶也好,爍炎也罷,哪怕是七年前的藏瑾,都好像比她更瞭解她自己一些。
如果只是將謝衡玉當做替身,為何她會在真相暴露之後如此慌張懊悔,為何會在謝衡玉離開後,還反複記起他們的過往?
如果只是愧疚,為何光看他一眼便會感到心痛,為何會在藏瑾複生之後,依舊會在輾轉反側之間想起謝衡玉的臉?
她曾以為自己活得瀟灑又自在,可從始至終,一直在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難道不正是她自己嗎?
她不僅僅愧對謝衡玉,愧對藏瑾,甚至都不曾對得住過去的自己。
池傾垂下頭,懊惱極了地不斷重複:“對不起,謝衡玉……即便你此刻並不願意……但是,我要再任性一次了。”
話音落定,她張開五指。謝衡玉清晰可辨的心跳隨著長命花的靈力一道被她捕捉在掌心。池傾深吸了一口氣,如同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忽然,她指尖釋出妖力,一朵燦若朝霞的複瓣奇花自儲物鏈中驟然顯現。謝衡玉察覺到異樣,瞬間意識到了池傾想做什麼,可是在張口制止的剎那卻已經晚了。
長命花鎏金似的靈力如泉水般灌入池傾體內,她如長夜般漆黑的瞳孔忽然交錯出現了赤紅和明黃的靈光。池傾健全的身軀無處可容納長命花的靈力,她輕輕發出了一聲悶哼,在謝衡玉開口阻攔的瞬間捧起他的臉,唇齒糾纏著吻了下去。
“抱歉,我不想再等了。早點好起來吧……謝衡玉……”
不同於七傷花霸道強勢的氣息,長命花馥郁而輕柔的靈力如同春雨般,順著池傾的吻一點點滲入謝衡玉的身體。
淡淡的幽香忽然傳入鼻端,他知道那是獨屬於池傾的氣息——長命花無香,因他曾經護送著長命花一路返回天都,更深知這一點。只是比起初見池傾時嗅到的氣味,如今她身上的香氣竟然寡淡到得如此親近才能聞見。
謝衡玉本不該在此刻出神,可內心第一個生出的念頭,竟是隱隱擔心池傾此刻的狀況。他並非妖族,更不明白草木妖的習性,可他見過池傾替藏瑾以血祭花的時刻,他不知道這次池傾又為他付出了多少——他甚至,不敢開口詢問。
就在謝衡玉出神的片刻,池傾忽然垂下手緊緊環住他的腰,她的吻技向來很好,狐妖般精於此道,甚至謝衡玉所有的心得與技巧,都是由她言傳身教,可此刻她的吻並不如從前纏綿,牙關發顫,換氣的瞬間,微利的虎牙甚至會磨到他的舌尖。
她擁著他的力道極緊,彷彿要將他深深嵌入自己的骨血中。
恍惚間,謝衡玉感到周遭空氣裡的氧氣彷彿都被榨幹,她口中渡來的靈氣彷彿成了他唯一賴以生存的資源,誘著他體內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急迫地覬覦。
池傾單方面施加的力量逐漸被謝衡玉分去大半,他們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榻上糾纏,瘋狂地親吻和擁抱,然後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南疆山寨中看到的棵棵古榕。
榕樹是一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巨木,在貧瘠惡劣的環境中,它的種子甚至能夠在其他樹木上存活,然後生長出無數強健的根系,將那被依附的樹木一點點攀附、捆鎖,慢慢榨幹它的水分和營養,直至……絞殺。
公儀家的內門,生長著數量驚人、形態各異的榕樹,謝衡玉不止一次見過絞殺榕的奇景,彼時他曾想過若萬物有靈,那古榕與被其絞殺的古木又是怎樣的感覺。
現在,他忽然好像明白了。
由池傾掌控的力道逐漸被他接管,他像是貪得無厭的古榕,開始汲取她體內那部分屬於長命花的力量。他的四肢如同榕樹的氣根,將她束縛到難以動彈的地步,而池傾真像是一棵任他予取予求的樹啊,在他懷中半分掙紮也無。
謝衡玉在長命花的引誘下失去了清明的神思,人性慢慢褪去,獸類本能的求存之念充斥了他的腦海,他抵著她的舌強硬地深入卻猶嫌不足,若有種方法能將她拆骨入腹,他也不會有半分猶疑。
在那混亂到無法稱之為吻的糾纏中,謝衡玉不曾意識到自己的五感正在慢慢退化。若他尚有感知,他會發現池傾的卷發如同枝蔓延伸,烏黑的發絲間隱隱生出嬌嫩的銀白色葉片;會觸控到她柔軟的肌膚開始變得粗糙,生出肉眼可見的皺紋,如同樹幹上斑駁的縱痕;他會察覺到她的心跳逐漸緩慢,血液的流速接近於樹脂般凝滯。
她開始無限趨近於一棵樹,那是草木妖身處極端危機中自救的本能,如同當年那個藏瑾為此殞命的黃昏。
池傾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異化,長命花的力量極強,就連醫尊入藥時都得小心翼翼地再三斟酌,即便如此,少說也要個把月才能被徹底吸收。
池傾等不了那麼久,於是貿然用了一種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方法。她急於在謝衡玉面前證明一些什麼,於是像呈上了一份投名狀,以自己為引,強行吸納分解了長命花的力量,又一點點反哺給他。
做這種事需要一些沖動,她此刻的變化或許曾在自己的預料之內,但若沒有此刻激蕩的情緒推波助瀾,她也未必能夠下這樣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