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怔怔與池傾面對面地坐著,也不知道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池傾低頭轉著自己手中的茶杯,盡量使自己習慣他的沉默,可片刻後,池傾腰際忽然被謝衡玉緊緊環住,男人用力將臉埋入她的頸側,聲音很悶,聽著有些惶然:“傾傾,我……沒有做過讓你傷心的事。”
池傾眨了眨眼,抬手拍拍謝衡玉的後背,不太明白他這句話從何而來:“什麼?”
“若我真的害死了藏瑾,你一定會傷心的,”謝衡玉沉了一口氣,“傾傾……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池傾緩緩點頭,心頭有些苦澀,“而且,他若哪天真的不在了,我想,我應該會知道的。”
謝衡玉一怔,又沉默下來,像只被剛遺棄的小動物,很沒安全感地貼在她懷中。
池傾醒轉時屋外天色早就大亮,經過這一番折騰,上午也過去了大半。別院中很清靜,只有院外簷下掛著一串風鈴,她之前一整夜不曾聽過那鈴聲,如今耳畔卻陡然傳來了一陣突兀而清晰的響動。
謝衡玉置若罔聞地緊緊抱著她,彷彿一鬆手她就要離開似的。那樣子實在過分膩歪了一些,池傾想了想,輕輕捏捏他的手指,問道:“外頭那鈴聲是什麼意思?可是有人尋你?”
“嗯,不必理會。”謝衡玉撫摸著她的長發,失魂落魄地道,“傾傾,你還喜歡藏瑾麼?你、你喜歡他的同時,能不能……也喜歡我一些?”
這話說得實在有些幼稚,池傾沒忍住笑出了聲,捏著謝衡玉的下巴將他推開了些,語氣無奈:“謝家主,有人尋來別院找你議事了。”
“都是些瑣事。”謝衡玉嘴角壓了下去,神情顯而易見地低落,最終卻還是松開了她站起身,“我晚點就回來。”
池傾伸手替他撫平了衣間的褶皺:“好,那我等你。”
謝衡玉心頭一動,低頭摸了摸她的臉頰,微涼的指尖代替他的視線,緩緩勾勒出池傾五官的輪廓。
她如今同他講話的語氣好溫柔,像只藏著利爪的貓咪,如果能親眼看看她就好了。某個瞬間,謝衡玉心中忽然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他的動作僵了一下,識海中又泛起一陣刺痛,像是某種危險的訊號。謝衡玉頓了頓,當即收回手,轉身朝屋外走去。
池傾轉頭望向他,只見那房門一下子被開啟,寒風捲入房中,將本就不多的暖氣散了個徹底。
別院不大,謝衡玉的身影很快便在池傾眼中消失不見。庭院深深,周遭又恢複了寧靜,池傾倚在門邊,望著空中透明的結界,指尖凝出一隻傳信紅蝶,輕盈地撲扇著翅膀往空中飛去。
“啪”地一聲輕響,結界在蝴蝶即將觸碰到它的瞬間閃出了一點火花,著實一副張牙舞爪的架勢。那小蝴蝶彷彿被嚇到,回頭膽戰心驚地撲到池傾身旁,抖著翅膀瑟瑟發抖。
池傾垂眸,神情無奈地捏住小蝴蝶的雙翼,輕輕一抖,將它化回妖力重新收入體內。
看來謝衡玉把她困得很嚴,便是傳信靈蝶都不能越出結界的範圍。
池傾在房中踱步轉了兩圈,雖然確實憂心藏瑾之事,但想到爍炎、來炆以及阮鳶等人應當都對魔族有所關注,若藏瑾當真出事,應當會在她閉關結束之時便立刻告知才是。
她適當勸慰了自己一會兒,將注意力重新轉回謝衡玉這邊,複又掏出袖中藏著的水晶細細打量起來。
自與謝衡玉相見後,她很明顯地察覺到對方在迴避著自己——有關這七年所有的細節,他都不再願意與她傾訴,而那些事恐怕謝家也沒有太多人知道內幕,如今她被困於這院落中,唯一算得上線索的,也就只有手上這一塊水晶而已。
這是他仿造浮生一夢煉制的?那它的效用也與浮生一夢相似嗎?
池傾將那塊不大的水晶託在掌心打量了半晌,最終仍然用了開啟浮生一夢的方法,試探性地將妖力送入水晶之中。
水晶中央的小花隱隱閃動了一下,目之所及的場景卻並沒有任何變化。池傾挑了挑眉,估計自己是弄錯了,正準備將水晶收回袖中,屋外門邊卻傳來了一些細微的響動。
池傾循聲望去,正瞧見一個五官清秀的青衣少年扶著門框朝屋內打量。那孩子年紀不大,神態舉止卻非常沉穩,一雙星灰色的桃花眼形狀流暢而漂亮,叫人見之難忘。
池傾倏然起身——在龜甲幻境中,她也曾見過這個孩子,那是未滿十歲的謝衡玉。
她緊握住掌心的水晶,猜測自己剛剛確實開啟了這件法器,但它的效用與浮生一夢應當並非完全相似。
“謝衡玉?”池傾微微屈膝,用一種成年人慣常哄小孩的嗓音,柔聲細氣地喊了他一聲。
少年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只將目光自池傾所處的位置一掃而過,喃喃自語般喊了一聲“夫人”,便轉身往外走去。
池傾一路跟在他身後,卻只見謝衡玉跟她早起時一樣,先是忙無目的地在別院中轉了一圈,最終站在後院的鞦韆前怔怔出了神。
年少的謝衡玉在謝家外面待了許多年,雖談不上錦衣玉食,但也算是不愁吃穿。八九歲的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劍修對體能的要求又格外嚴苛一些,因此謝衡玉這會兒雖然說不上圓潤,但臉頰多少還是帶了幾分嬰兒肥,顯得非常可愛。
池傾趁著這小孩看不見自己,便堂而皇之地湊近了些許,仔仔細細打量少年的臉龐。他此刻眼神有些放空,抿著唇失神地盯著那隨風輕蕩的鞦韆移不開視線,反應過來後,又像是察覺到不對似的,連連後退了兩步,有些自責地蹙起眉扭開了臉。
謝衡玉從小就是個別扭小孩啊。
池傾不太明白九歲的謝衡玉當時想了些什麼,只覺得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很是可愛,沒忍住伸手隔著虛空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