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裡光線太暗,池傾沒有看清這水晶具體的樣子。如今對著日光細細打量,她才依稀發現這塊水晶浮生一夢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妖族崇尚自然樸實,爍炎雖在煉器之道上首屈一指,可做出來的東西若非必要,也盡量保留著材料原本的形態,而池傾如今手中的這塊,卻有著顯而易見的雕琢痕跡——透著天光,她在那水晶中央瞧見了一枚小巧簡約的花朵紋樣。
池傾怔了怔,試探著將妖力探入水晶,那花朵霎時蒙上了暗紅的色澤,在這茫茫的雪景中,像是朵綻放的紅梅。
謝衡玉煉造這塊水晶的時候已經目盲,池傾不知他是如何繪下這花朵圖樣的,思量久了,心頭又有些酸澀。
她坐在鞦韆上低著頭愣神,沒過多久,別院結界微動,迴廊處傳來一陣頗為整齊沉悶的腳步聲。池傾起身回去一瞧,卻見四五個五官木訥的大力機甲人各自揹著巨大箱子,正沿著迴廊下一路走進房內。
她七年前從未見過這種機甲人,陡然看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站在垂花門前不知該不該上前瞧個仔細。
而且……那箱子裡放的是什麼?謝衡玉這是想做什麼?
沒等池傾回過神,那幾個機甲人已經排隊排從屋中撤了出來,其中一個動作靈活些的扭著脖子把腦袋轉了一圈,呆愣愣的臉盤子定格在了池傾的方向。少頃,它大踏步地走到池傾面前,腰桿子一折,直直朝池傾行了一禮。
池傾尬在原地,伸手握住機甲人的肩膀把它掰直,猶豫了一霎,還是道:“謝謝。”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謝這機甲人什麼,更不知道這副木頭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誰知話音剛落,那機甲人兩邊嘴角一咧,朝池傾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啪嘰”一下,又朝她行了一禮。
……這也太客氣了。
池傾再次用力把它掰直,輕咳了一聲:“呃……我沒有這樣的規矩,你要是聽得懂,以後別行禮了。”
“它聽得懂。”突然,謝衡玉的聲音從迴廊下不近不遠地傳來,池傾循聲望去,只見男人穿著一身湖水藍的長袍,外披著件淺灰的大氅,扶著朱紅的廊柱朝她淺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池傾的錯覺,她隱約覺得謝衡玉今日的氣色比昨天夜裡好了許多。而那身穿著雖然簡單,卻也比昨日單薄的白衣暖和了不知多少倍。雖然心裡清楚謝衡玉看不見,但池傾還是朝他揚起一個笑,快步往回廊下小跑過去。
“這是你新做出來的機甲人麼?是什麼都聽得懂?那還挺聰明的。”她聲音裡帶著笑,彷彿是刻意為之,語速很快,顯得不太穩重,像個好奇心很重的小孩。
謝衡玉點了點頭:“前年做出來的。因有些疏漏難以解決,如今只在我身邊留了這幾個。”
他朝前方抬起手,原本行動木訥的機甲人便立刻竄上前攙扶著他。謝衡玉動作一頓,朝池傾的位置側了側臉,隨後掙開了機甲人的手,低聲道:“他們跟著我久了,只在我身邊靈活些。”
池傾沉默了一霎,望向謝衡玉虛抬著的手,指尖動了動,有些糾結自己此刻是不是應該替機甲人扶住他。
謝衡玉感到了池傾的猶豫,忽然垂下手藏進衣袖,若無其事地道:“別院許久無人居住,什麼東西都沒有,我便命它們搬了些你我用得上的東西來……你尋常所需的估計都不缺,若還有什麼想要的便開口。謝家沒有,我們去外頭採買便是。”
“你我?”池傾跟在謝衡玉身後往屋內走,聽出他言下之意,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你也住此處嗎?”
謝衡玉的腳步一頓,聲音有些苦澀:“傾傾,你如今……連同我共處一室也不願麼?”
“當、當然沒有。我挺願意的。”池傾呆住,立刻搖頭,“但你如今畢竟是家主,這裡僻靜得很,你處理事務會不會不太方便?”
謝衡玉道:“不會。那幾個箱子裡也有我要處理的事務。”
“哦,好……”池傾無言以對,在幾個機甲人的注視下,甚至有些坐立難安,“那個,它們雖然聽得懂,也不必時時刻刻杵在這裡,你覺得呢?”
“好。”謝衡玉敲了敲桌面,池傾目送著幾個機甲人朝她整整齊齊地行完禮,重新排著隊轉身離開了別院。
屋內安靜了下來,池傾對謝衡玉如今不時轉變的性格還有些不適應,沉默了一會兒才沒話找話地道:“我剛看到後院的鞦韆了,很結實,只是有點小,你如今估計坐不下。”
“嗯。”謝衡玉道,“這是唐梨從前的別院,幼時,我同她在此住過數月,算是謝家最清淨的地方了。”
“那個鞦韆……”他頓了頓,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淡漠的笑,“是她還沒生病時,給謝衡瑾紮的。”
“傾傾,你想不想知道謝衡瑾在哪兒?”謝衡玉面朝池傾,語氣很溫柔,“你這次來天都,是不是也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