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傾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強撐著的淺笑,在藏瑾隨著宮侍離去後完全消失無蹤。
正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留在她身旁等候囑咐的三四名宮侍面面相覷,想要勸解,卻無從開口。她們不知道故人重逢,池傾為何會如此難過,只是下意識明白,如今並不是合適她們插話的時機。
宮侍們想起阮鳶,她此刻被丹繪叫去商議飛花節之事,故而並沒有隨侍在側。幾人互相打著眼色,試圖選出一個人溜出去把阮鳶喊回來,誰知這私下的眼波流轉卻被池傾察覺,她默了默,道:“打什麼啞謎?一起回去吧,我今日宿在藥泉暖閣。”
此後的日子過得飛快,藏瑾的到來並沒有改變池傾在花別塔的作息。
她大多數時間依舊在花房和藥泉逗留,雖然偶爾會和藏瑾相約外出,開了陣在戈壁州四處閑逛,但回來時,臉上卻並沒有多少喜色。
她變得很沉靜,不再如從前那般尋歡作樂,也不再會和宮侍玩笑打趣,就連朗山也不如從前那般,敢肆無忌憚地往池傾懷中蹭。
所有人在藏瑾面前都變得小心翼翼,大家都知道他是池傾的救命恩人,青梅竹馬,也都知道他如今是個立場微妙的魔族……甚至,比魔族還不如。
這青年像是一個會思考的傀儡娃娃,不吃不喝也不用睡覺,除了和池傾在一起之外,其餘大多的時間也只是在孤雲城中,獨自沉默地走走停停。
妖族民間民風熱情,戈壁州百姓更是淳樸好客,可藏瑾身上的魔息太過濃烈,像是一塊墨團落入清水,所到之處,無人敢湊到他身旁。
池傾以為他是故意為之,曾還勸過他收斂一下,畢竟當日銀葉谷相見,她也未曾在他身上感知到這樣濃重的魔息。
可青年只是抬了抬手中的歡喜面,搖頭道:“歡喜面碎了之後,我這副身子,只能靠這種強度的魔息滋養,不然很快……就會像你在留影石中看到的那樣。”
他攤手比了個動作,衣擺垂蕩下來,像是一灘骨肉模糊的泥漿。
池傾默然許久,又重開了一個無關痛癢的話題。
藏瑾靜靜看著她,從善如流。
定了飛花節之後分別,池傾便更有了足夠多的迴避問題的時間。八年對於妖族而言並不長,卻使兩人之間所有能夠深談的話題成為了禁忌,因為池傾對藏瑾的愧疚太過強烈,導致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提及任何會令他們劍拔弩張的話題。
這些日子,她回憶著從前跟藏瑾設想過的將來,帶他走遍了戈壁州每一處值得一去的山水和村寨。
可是……真的……一切都變了。
即便妖族明白池傾身邊的青年,一定是花別塔的貴客,可他們依舊控制不了對魔息的排斥,只好盡可能地離這二人遠一點。
於是池傾規劃好的熱熱鬧鬧的路線,到最後總會變成兩個人的路途。
藏瑾現在的狀況,是橫在她心上的一根刺,無論如何也不能拔除。
池傾對此又感到抱歉:“你來戈壁州,我並沒能好好招待。”
藏瑾卻笑:“你又不是暴君,還能控制百姓對我的看法麼?能和你到處走走,我已經很開心了,你難道不是嗎?”
池傾怔怔:“開心,我也開心。”
……
“可是聖主,您看上去可一點不像是開心的樣子。”阮鳶這些日子為了飛花節一事,忙得腳不沾地,黑眼圈都快掛到下巴,即便如此,倒還抽出空來暖泉找池傾說話,“朗山日日催我來開解你,好好一隻開朗小狗,為著不能和你親近,都快變得抑鬱了。”
池傾雙臂趴在岸上,下巴將手背壓出了紅印,聲音很是倦怠:“他怎麼就不能和我親近了?”
“朗山也顧忌著藏瑾呢。說起來……當時謝公子在的時候,他倒沒有如此。”阮鳶苦笑,“聖主和藏瑾,如今到底算什麼?”
池傾看了阮鳶一眼,掰著手指:“還有五日便是飛花節了吧,我不過是想著這幾日……陪他好好過……把曾經的遺憾都彌補回來。”
阮鳶滯了片刻:“可是很多遺憾,是沒法彌補的啊。聖主曾經幻想的那些,與如今的現實到底不一樣。”
池傾閉了閉眼,心力憔悴,語氣帶了些微的不悅:“別說了這些了,可以麼?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阮鳶點頭,用力攥了攥拳,終於將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口:“而且……這些日子,您也不再問謝公子的事了。”
她盯著池傾顫抖的眼睫,小聲道:“……修仙界,有他的訊息了,您還要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