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眼睛給你,還要什麼?”……
她本以為謝衡玉已經離開了。
池傾站在醫林外,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飛馬,她隱約記得這是醫尊常用的愛駒,如今備在此地……應當是有要接送的人。
她屏住呼吸, 心跳不自覺地漏了兩拍,她用妖力小心翼翼地向車廂上探去,直至察覺到裡面並沒有熟悉的氣息, 才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池傾抬手摸了摸白馬的鬃毛,接著往醫林深處而去。
此刻晨光熹微, 距離卯時正刻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池傾一夜未眠,終於捱到破曉時分, 又怕在來此之時與離開的謝衡玉撞上照面, 於是, 便又在花別塔拖延了一會兒時間。
醫林安靜得有些過分, 自謝衡玉搬回來之後, 她雖從不曾來探望他,卻對他所住的小屋位置瞭然於心。
池傾徑直往謝衡玉的住處而去,腳步踩上枯葉,落地時悄然無聲。她心中不祥的預感直至此刻也並未散去,猜不透它究竟指向怎樣的結果,但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切地期盼這種不祥的預感並非因她而起。
長久的憂慮刺激著池傾警惕的神經, 醫林中花樹繁茂,她下意識將妖力攀向草木,一點點朝著她既定的方向擴散。
須臾的寂靜後,池傾走動的腳步忽地頓住——一瞬間,她敏銳地從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令人心驚的血腥氣。
那氣息彷彿被人用草藥刻意掩蓋, 如今已經很微弱了,可那種味道卻彷彿和池傾心頭不安已久的預感對上了暗號,立刻便被她所察覺。
池傾倒吸了一口冷氣,妖力驟然擴散,她朝著那血腥氣的源頭疾步追去。
林中忽有風起,她捲曲的長發隨著跑動被吹開,秋日枯黃的落葉從地面打著圈兒地揚起,與天空幽幽的晨光糾纏,一瞬間給人一種將要跨入夢境的錯覺。
池傾跑得很快,生怕晚一步便又會撞破某個令她追悔莫及的真相。她身上泌出薄汗,又很快被秋風吹涼,那汗漬濕漉漉顫巍巍地覆在肌膚,彷彿數十條陰濕的蛇類纏住了她的身體。
她離那血腥氣的源頭越發近了,忽地停下腳步——因逆著天光,她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衡玉……還沒有離開。
她瞧見他好端端地站在那裡,雖揹著光,只瞧得清模糊的剪影,但她慌張不安的心跳也終於在此刻平複了幾分。
池傾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一步步朝他面前靠近,故作輕松地道:“你還在這裡啊,我以為趕不上了,阮鳶說今日卯時你會離開,我……”
她無序的話語戛然而至,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嗓子,只留一字顫顫的尾音。
池傾僵在原地,目光自謝衡玉衣袖內側隱約的血跡處一路上移,最後顫抖著,落在他眼前蒙著的白綢上。
“這是……什麼……意思……”她怔怔看了他許久,彷彿望見夢魘投射在現實的具象,她惶惶不安地想要後退,如同洪水來臨時最無能為力的螻蟻,任何一滴飛濺水花,於她而言都成了足以溺亡的深海。
“你……你做了什麼?”池傾探出手,試圖去觸碰那白綢下的眉眼,可指尖不過剛伸向謝衡玉眼前幾寸,卻已經被他抬手擋開。
他仰起臉,初升的陽光明晃晃地直射在那道潔白的綢帶上,彷彿映著雪原的光,是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刺眼的亮。
謝衡玉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站在那天光之下,卻如同落了滿身的陰影。
良久之後,池傾聽到他蒼涼的聲音沉沉響起:“為什麼是現在?”
她猛地頓住,指尖在半空緊緊攥入掌心。她聽出他聲音裡難以忽略的遺憾,也聽出那種遺憾並沒有任何不甘和懊惱的情緒,而只是遺憾本身。
謝衡玉垂蕩的袖擺動了動,片刻後,他的手從底下探出,掌中隨意地拿著一個樸實無華的木匣。
他將它捧起來,遞到她面前,那動作算不上鄭重,簡直像是在處理一個廢棄的物件。
她盯著它又看了許久,才顫顫地伸手接過,指腹用力地按著木匣,害怕將它摔在地上,也害怕將它開啟。
“傾傾。”謝衡玉緩緩開口,破碎的聲線玩味般念出那兩個字,聽起來絕望而又滿是嘲弄,“你不是喜歡這雙眼睛嗎?我把它給你,你還要什麼?”
她搖頭,難以接受似地後退了一步,下一瞬,木匣倏然自她掌心開啟……
池傾的目光頓時與其中那兩顆正圓的東西接觸。
她僵住,崩潰的尖叫霎時從識海最深處炸響,她一動也不能,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意識好似徹底混亂了,周遭的一切飛也似地坍塌又重建,時光逆流,她彷彿又一次回到了藏瑾離開的那天,她聽到爍炎的聲音又如同毒咒般自她耳畔響起,與謝衡玉片刻之前的話語交織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