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沖朗山點了點頭,伸手似想要摸摸他的腦袋,小狗向來只習慣於池傾的觸碰,下意識躲閃了一下,很快眼神又軟了下來,眯起眼往謝衡玉的掌心蹭了蹭。
這孩子的短發刺刺紮紮,手感並不好,但謝衡玉卻在他湊上來的瞬間,心髒像是落進了棉花堆裡,一下子軟得說不出話。
朗山蹭了一小會兒就躲開了,十分不好意思撇了一旁憋笑的阮鳶一眼,輕輕咳嗽了兩聲,對謝衡玉道:“那……一路順風。”
阮鳶和女醫官也笑道:“一路順風。”
自他們的到來之後,謝衡玉的屋中斷斷續續又迎來了花別塔不少的人,其中大部分當然來自醫林,還有一些卻是妖王身邊的人。
比如來炆。
來炆前來的時候已近黃昏,高大的男人撐著破傘站在他的門口,開門時兩人對視了一眼,謝衡玉眼底卻沒有訝然之色。
來炆道:“藥喝了?傷如何?”
謝衡玉道:“一切都好。”
來炆點了點頭,並沒有進屋,只是從袖底探出手,指尖凝著一點微光,輕輕將其按在謝衡玉眉間。
微涼的觸感一閃即逝,謝衡玉愕然一霎,便聽他道:“這是妖王的意思,我教你一段口訣,以便你隨時與我聯系。”
謝衡玉覺得自己此番離開後,似不會再與妖族有太多瓜葛,遲疑著剛想回絕,就聽來炆麵無表情地道:“別去想綠色的狗熊。”
謝衡玉一愣,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一隻笨拙的狗熊,下一瞬,只聽來炆的聲音憑空從識海中響起:“就是這樣。”
謝衡玉努力剋制著自己想要嘆氣的沖動,來炆卻又道:“什麼時候離開?”
“明日……天亮。”謝衡玉回答。
來炆點頭,伸手按了按謝衡玉的肩:“明日我來送你。”
謝衡玉袖底的手一下子緊攥起來,他抬眼與來炆那雙平靜的雙眸對視,那瞬間驀然出現在他心底的,竟然只是一句話——她不會再來了。
七日,從搬來醫林開始,即便他面上裝得再雲淡風輕,但實際自己卻也再清楚不過……他這,無非是在自欺欺人。
無人在意的那些時間裡,他枯坐窗前,需要花上太多的精力,才能逼迫自己清醒地,不去期待池傾再一次回頭看他。
謝衡玉對這樣的自己深惡痛絕,彷彿只要池傾再出現朝他招招手,他便又要搖著尾巴回到她身邊。
自厭的情愫伴隨著對池傾的思念與日俱增,直到此刻,來炆的這句“我來送送你”,徹底將他打入了谷底。
他知道來炆並非一個不解風情之人,這些日子,他與爍炎也在盡可能地為他們創造一些談心的空間。只是,他們畢竟不曾瞭解過池傾與他之間最深刻的矛盾,因此勸到最後也是隔靴搔癢,不再多說什麼。
可若是池傾會來送他這一程,來炆必然不會在此刻說出這個提議。
謝衡玉深吸了一口氣,蹙眉壓下心頭陣陣澀意,朝來炆搖了搖頭:“不必了,有緣再見,無需相送。”
來炆深深看了他一眼,許久後方朝謝衡玉點了點頭:“有緣再見。”
他撐著那把破傘轉身離去,初秋黃昏,謝衡玉站在門前看著醫林光線昏沉的小道,心頭有陰冷不散的抑抑之氣攀了上來。
他下意識發起抖來,修剪齊整的指甲神經質地摳弄著掌心的面板,自從池傾同他說出那些訣別之言後,他便不太能看著熟悉之人離去的背影,而如今屋內熱鬧了一個下午,突然人去樓口,這反撲而來的情緒,便令他愈發難以承受。
謝衡玉定定望著來炆的身影消失不見,他重新走回屋內,將房門嚴嚴實實地關緊、拴好,然後坐回桌邊,替自己倒了已被涼到有些發澀的茶。
桌上擺滿了妖族贈他的禮物,其中最多的便是多寶手串。謝衡玉腕上已經戴了一串,其他的實在無處收納,他想了想,便將那些錦盒重新地合上,全部收進池傾給他的儲物鏈中,最後拿出那個空著的錦盒,將那條儲物鏈端端正正放了進去。
一切收拾妥帖,房中愈發空蕩起來。謝衡玉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屋中走了兩圈,坐立不安,心跳失衡。
今天有那麼多人來看過他,有那麼多人問過他何時離開。若是池傾有心問起,一定知道他會在明日天明啟程。
她會來看他嗎?
內心可恥地又生出這些希冀,而這些微弱如螢火般的希望,卻比下午那一波波人送別時,給他帶來的溫暖還要熱烈。
謝衡玉轉頭望向窗外的淺紫深藍的晚霞,估算著時間,在希冀和絕望的縫隙中尋到一處容身之處。
再等等她,等到明日卯時,日出之前,她或許……或許……還會來再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