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大宴落幕,一隊隊車馬從聖都返回,玄甲城離得那麼遠,他卻難以抑制地總去想她——那個故人是誰?池傾為何要透過他看他?莫非那個人已經死了嗎?之前聽聞她煉出了一朵長命花,為何她不用那花救他……
那些紛紛雜雜的思緒,與他內心深切的不甘和羞憤交織——他過不去了,此後多年也再沒有過去。於是他懷揣著那點陰暗的心思,用盡了在大荒州的人脈,多次前往三連城,摸到了幾分尚不曾被時間掩埋的真相。
他竟是在六州大宴的半個月中,做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族孤兒的替身?!
玄鷲氣得想笑,恨得牙癢癢,原本對池傾尚算不得深切的喜愛就這樣轉化成了怨懟,遠比好感要更加濃烈久長。
後來的多年,他暗中觀察著戈壁州的動靜,對進出花別塔的男子,瞭解得甚至比池傾本人還要細致。那一個個年輕美貌的少年,大多都有著與他相似的地方,或是身材,或是氣質,或是相貌……
他並未見過那個在三練城陪伴池傾多年的人族孤兒,每每想起他,卻都會怫然:那人長得,就非得那麼大眾嗎?!
他以為自己早就摸清了池傾的喜好,卻在見到謝衡玉的那個瞬間愣住了。
謝衡玉,確實與池傾曾經喜歡的那種型別不太一樣……或者說,太不一樣了。
她未曾傾心過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也並不偏愛那種春風和煦的性子——她難道對謝衡玉是認真的?
玄鷲覺得這比池傾又找了個替身,要更讓人難以接受。
“你今日自視甚高,早晚登高跌重。”濯鹿曾說過的那些話,又一次從玄鷲口中吐出。
船至水岸,玄鷲先行走了下來,他揣著手,神情冷淡地給謝衡玉指了銀葉谷的方向:“你陷進去了,若有一日爬不起來,別怪我沒提醒你。”
那個女人有毒。
玄鷲默默地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謝衡玉此刻也下了舟,這條不長的水路,卻給他一種過於疲憊的感覺——他和池傾的關系就算不受人挑撥,也已讓他有了無法把握的失控感。
池傾是一陣自由來去的風,很難在某個地方安然停留,若他也亂走,一定就要散了。
謝衡玉想,他此刻不該再聽任何人的任何話,若想和池傾有將來,他一定得穩住,一定不能動搖。
水岸離銀葉谷只有一條小路,曲徑通幽,兩旁是挺拔的銀杏林,綠木成蔭,青翠碧綠,夕陽自樹葉的縫隙間落下,混合成十分明朗輕快的顏色。
道路盡頭,一個身著灰袍,戴著歡喜面的男子站在銀杏樹下,遙遙朝謝衡玉行了一禮。那一拘拜得深,令謝衡玉的腳步也停頓了一下,兩人對視片刻,謝衡玉抬手回禮,複才走近。
“敢問谷主,池傾聖主現在何處?”謝衡玉不欲與他多言,未曾寒暄,直接詢問道。
銀葉谷主低低笑了一下,饒有興致地道:“這就是你想問的事情?不問問白馬盟?不問問謝家?不問問……謝衡瑾?”
謝衡玉又重複了一遍:“池傾聖主現在何處?”
銀葉谷主嘆了一聲:“算了,這勉強也算是一個問題……要是我回答了你,你會給我什麼作為報酬?”
夕陽灑落,眼前忽地明暗交錯,一道光影涼颼颼、輕飄飄地落在銀葉谷主頸前,謝衡玉動作不動,眸色卻沉:“她在哪裡?”
“清光劍意。”銀葉谷主的語氣中透出些興奮,“用這個做交換的話,也很好。只不過……才半日不見,你就這樣擔心起來了?哈哈哈哈哈……”
光影得更近,細小的血線倏然出現在面板上,銀葉谷主平視著謝衡玉的雙眼,毫不在意地喃喃道:“清光劍意……謝衡玉,不如你為我舞一劍,讓我開開眼。若我開心了,便告訴你她的下落。”
光影倏忽消失,謝衡玉收劍,視線淡淡從銀葉谷主掌心掠過:“你也學劍?”
“學。”銀葉谷主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眼,“從前刀口舔血,什麼都得學。”
謝衡玉看清他手中的繭,斷言道:“你用刀更多些。”銀葉谷主垂下手,歪頭道:“怎麼?不是人人生來就有謝公子這樣好的命,以劍入道,頂級劍術,清光劍意……這不是你們上等人才能接觸到的東西麼?”
銀葉谷主掃了謝衡玉一眼,見他並未有所動作,聲音逐漸涼了下來:“怎麼了?謝公子的劍……我難道連看也看不得?”
謝衡玉靜靜看了他一眼,光影浮動,身旁銀杏忽有一根枝丫被這切斷,謝衡玉探手握住,將那木枝遞到眼前人手邊。
“給我看看你的劍意。”無人知道謝衡玉在沉默的那個瞬間想到了什麼,但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什麼,“若有緣,我教你清光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