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那乞丐裝神弄鬼地,故意將喉中聲線壓得極低,透出些令人後背發涼的悚然之感。饒是謝渭再鎮定淡然,此刻聽這人胡言編排妻兒,也再也忍耐不住,當即出聲呵斥。
乞丐聞言也不氣惱,從善如流地住了口,搖頭笑道:“謝家主不必惱火,俺也就是個傳話的,僱主交代什麼,俺就說什麼。”
謝渭道:“你的僱主是何人?想做什麼?”
乞丐將手探入身後的衣袍,摸了半晌,尋出一小片銀質的葉子來。那東西彷彿有些年頭了,早已氧化發黑,躺在乞丐灰撲撲的掌心,很不起眼。
乞丐拄著竹杖上前,將拿銀葉子遞到謝渭的面前,有些渾濁突出的雙目微微睜大:“僱主是梧桐島上的仙人,避世多年,若謝家主要見他,還得帶上這枚信物才行。”
梧桐島?
謝渭挑起眉,目光落在乞丐遞來的銀葉子上,他抬手剛想接過,乞丐卻收回手,臉上露出一絲惡作劇般的壞笑:“買賣公道,童叟無欺。謝家主若想要這信物,可不能白拿啊。”
謝渭垂眼看著眼前這矮小佝僂的乞丐,背過手,淡淡道:“你想要多少?”
乞丐臉上的笑容緩緩擴大:“千金一葉,謝家主,俺要千金。”
聽到這兒,池傾的眼皮輕輕一跳,一種莫名的涼意滲入骨隙,拉扯出幾分不太好的感覺來:“他要千金?謝家給他了?”
阮鳶搖頭:“當下確實沒有給。可是謝夫人的病症來勢洶洶,沒過幾天便有大限將近之兆。謝家遍請醫修為其續命,同時又派人前往花別塔求花,幾乎將一切辦法都想盡了,卻依然只是杯水車薪。”
“最重要的是……隨著謝夫人一日日衰弱,瑾公子的魂燈,卻日益明亮起來。那時,修仙界根本沒有人能找出第二種原因,來解釋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因此,在謝家第一次求花失敗後,謝家主花了千金,買下了那片銀葉子。”
梧桐島……又是梧桐島……
池傾沉默片刻,在心中不斷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即便在公儀家經歷了那麼多事,她當然還記得此番自己前來修仙界的另一個目的——她原就要去梧桐島,探查賣貨郎之事。
從朗山帶回的那顆樹妖內丹開始,看似無序的零星疑點逐個彙集。是各州賣貨郎背簍裡帶著魔氣的貨品,是阮鳶阮楠體內與樹妖內丹相似的屍傀之氣,是最終消失在梧桐島的線索……還有如今這個莫名其妙來替“梧桐島仙人”傳話的乞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池傾揉了揉眉心,語氣裡透出些許疲憊來:“賣貨郎,賣貨郎……本就有蠱惑人心之能,可將看似不值錢的東西,賣出連城之價來。阿鳶,這次……但願不是我想多了吧。”
阮鳶這段時間被困公儀家,雖不清楚戈壁洲發生的事,但對於那傳聞中的“賣貨郎”還是有所瞭解的。因此乍聞池傾此言,阮鳶不免愕然:“怎麼扯上賣貨郎了?再說……那乞丐過得貧苦,好不容易逮住謝家這塊肥肉,想要狠狠敲上一筆也不是沒可能呢。”
池傾道:“所以謝家以千金換取了梧桐島信物後,是否有見到那位傳說中的仙人呢?”
阮鳶點頭:“謝渭是獨自一人去的梧桐島,因此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實在無從探聽。只是從後面發生的事情來看,他應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池傾抬眼:“怎麼說?”
阮鳶道:“謝夫人被謝渭救回來了,之後謝渭不知為何重病一場,如今卻也逐漸康複。而玉公子求花之後再不曾回過修仙界,大家都說他已被謝家暗中除名放逐,為了……給死而複生的瑾公子讓位。”
池傾:……
令人悚然的一陣寂靜過後,阮鳶看著池傾掌心捏著的茶盞裂出數道縫隙,緩緩碎成了粉末。她牙疼地看著殘茶從池傾掌心淌下來,取了手帕,一點點替她擦拭著手指,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她早就猜到池傾會發火。
畢竟在這整件事中,謝家重新找回了嫡親的長子,家主與夫人的病症也得到了治癒,梧桐島更不知從謝渭手上得到了多少好處。而另一邊,妖族雖然失去了長命花,但畢竟也獲得了七傷花,縱然謝家隱瞞了許多事,但也勉強算得上一場“公平交易”。
唯有謝衡玉,尋來了七傷花,換回了長命花,卻最後留下個如此落魄的下場。
阮鳶打量著池傾的神情,小聲道:“聖主心中,果然也是替謝公子不平的吧?”
“才沒有。”池傾面無表情地用力抽回手,“他自己愛當冤大頭,和我有什麼關系?”
說著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阮鳶愣愣看著她的背影,半晌失笑。
啊,池傾口是心非的樣子,也挺少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