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傾沉默著,盯著謝衡玉的眼睛看了許久,直到心中一切雜亂的情緒全部都被壓回記憶深處,只留下心軟和失而複得的憐惜——她終於回歸正常,將她對謝衡玉的感情調回了前往人族之前的,那種純粹的、自私的喜愛。
“你……”池傾眸中的那點情緒變化被謝衡玉收入眼底,他不知道她究竟想了什麼,可是她這樣的轉變在他這裡無異於避重就輕,他靜靜看著她,一種莫大的無力感從胃裡升上來,拖著他的心直直望深淵墜落。
太令人絕望了,這種失去控制的,患得患失的感覺。
“你別這樣。”他艱難地將這幾個字從喉中滾出來,拒絕的聲音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空泛,“我不想……”
可是池傾沒再傾聽謝衡玉的心聲,她掌心微微用力,抱著他的後頸,踮腳用力吻住了他微涼的嘴唇。舌尖抵開齒關,謝衡玉口中苦澀的藥香霎時蔓延開來,池傾看到他那星灰色的眼睛在瞬間睜大,瞳孔顫顫地凝住她,須臾泛起一陣茫然又失控的苦澀。
下一瞬,他閉上眼開始努力地回應。她離他太近,因而將他睫毛的輕顫也看得很清晰。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整個人要比往常顯得更柔軟,她感到他因過度失血而發冷的身體漸漸回溫,有些蒼白的臉色在此刻終於染上一些薄粉……像是一尊釉白的薄瓷。
她彷彿一用力,就能將他化為齏粉。
這個吻雖然最開始是由池傾開始,可控制權很快被謝衡玉接過。他在換氣的間隙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後將她按在木門旁,俯下身,放緩了速度輕輕淺淺地吻她。
他似乎知道她最受不了怎樣的撩撥,若即若離地,挑起她的心念又避開。謝衡玉從未有哪次覺得自己這樣像一隻詭計多端,又軟弱無力的狐貍,一面心慌失措地溺死在這段感情中,一面又故作冷靜地,想勾著池傾一同栽進深淵裡。
他不甘心,不甘心……只有他在患得患失。
“為什麼?傾傾?”他在她整個人都要站不穩的瞬間扶住她,抵著她的額頭一遍遍地問,“為什麼迴避?為什麼明明生氣和難過,卻不告訴我原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從前……”
謝衡玉的話在池傾睜開眼睛的瞬間戛然而止,雖然只是電光石火的間隙,但他確信自己再池傾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可奈何的煩躁。
“剛剛你否認的那兩件事,就是我的答案,”池傾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到近乎冷淡,“我覺得你那時不該回來,也不該為我使用血盾。”
她望向謝衡玉怔忪的神情,故作輕松地道:“我好像承擔不起你太重的感情,反倒是你,若你在當時拔腿就跑,我說不定會感到更輕鬆一些。”
“什……麼?”謝衡玉望著池傾的視線茫然到有些空洞,他感到似有風在自己的嗓子眼穿梭來去,心髒失重,難受得胃裡都開始痙攣,“可……難道我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你……”
池傾彎了彎眼:“你擔心我會死嗎?有這個可能,但顯然不多。不管在修仙界還是妖族,任何人想要殺我,都會被各種人阻攔。所以,如果你是因此以身犯險,那多少是有些草率了。”
“草率?”謝衡玉忽地笑了一聲,“我和你的關系,原來是得權衡利弊,計量得失之後才能付出的?你……是這個意思?”
權衡利弊、計量得失——池傾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頓了頓,她從前遇到的除了藏瑾之外的男人,對她不都是這樣的麼?她早就習慣了他們小心計較過後的殷勤,也樂得在其中虛與委蛇。
只是,這兩個詞從謝衡玉口中說出來,不知為何,竟帶了一種悲切的愴然,而且整句話……甚至是尖銳的。
是謝衡玉極少表現出來的尖銳和咄咄相逼。
池傾袖底的手攥緊,指尖用力抵住掌心的軟肉,因為覺得無措,就連說話也有些不太客氣:“不然呢?在妖族,無論是侍從還是男寵,都沒有為主上死而後已的義務。謝衡玉,活得自在一點,難道不好麼?為何一定要為了誰去犧牲呢?我——”
她出口的話越說越流暢,彷彿終於理順了思緒,又能重新立於一個可進可退的安全位置,居高臨下地把控這段關系。
先理清了自己內心的人,總會變得自私又刻薄。
池傾明白這點,但也並不在意自己在謝衡玉心中的形象會因為這些話變得不好——事實上,如果她這樣像蛇一般狂噴毒汁的行為,能夠令謝衡玉後退幾步,那她實在是卻之不恭。
“池傾!”終於,謝衡玉像是忍無可忍,近乎是壓抑地低吼出她的名字,他抬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上,力道著實有些重了,令她唇肉都有幾分失色,“侍從?男寵?”
他桃花眸死死凝著她,忽地笑開:“好,好。”
池傾不甘示弱地望過去:“你笑什麼?”
謝衡玉深吸了一口氣:“為你死而後已的義務——男寵沒有,侍從沒有。那什麼身份才有?”
池傾的眼皮抽了下,她被他瞧得手指發麻,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來:“沒有,什麼身份都沒有。我自己的命,自己負責,不需要誰捨命相救。”
靜默,一段漫長的靜默中,只有兩人深深淺淺的呼吸聲交織,表面繾綣,實際卻是劍拔弩張的氛圍。
謝衡玉不知道他們為何突然會走到這一步,只是橫沖直撞地,彷彿已經進了死衚衕。
但他不想退回去了。
“好。”許久,他松開她,退後一步,平靜地道,“傾傾,如你所言。我自己的命,也該由我自己負責。這條命,我愛給誰就給誰,你若覺受不起,盡可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