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謝衡玉的內心,真的和他溫柔……
“傾傾!”
八方的顏色如同彩墨入水, 在十九歲的謝衡玉眼前快速流淌、稀釋、抽離。周遭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只有眼前這個堅定地牽著自己的少女才是真實存在著的。
謝衡玉從前多年的人生,都彷彿是一場臨水自照的幻影, 可究竟怎樣才能確定水中的倒影是自己,而不是謝衡瑾呢?
只有在日複一日的欣喜、酸苦、悲痛、平靜的情緒裡,反複地提醒自己真正的現實, 將自己一次又一次浸入寒冷的冰水,才能保全一個相對清醒的自我。
才能確信……他還是謝衡玉, 而不是謝衡瑾。
也是因此,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有了一種可以在夢境中明確辨別出現實與虛幻的能力。
故而, 在摘取七傷花的時候, 七苦幻境並沒有將他的心智蠶食殆盡, 而在這場浮生一夢中, 他也更能輕易地分辨出哪些才是虛假的幻夢。
謝衡玉知道自己活得清醒, 也明白自己必須得清醒而痛苦地活著,才能擁有真正的自我。
哪怕這樣做的代價,是遍體鱗傷、身心俱殘。
此番他們進入浮生若夢的時間並不長,滿打滿算也只經過了兩場幻夢。謝衡玉知道自己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可偏偏在池傾拉住他手的剎那,他竟恍惚了。
池傾的身影是一道無比沖突的顏色,雪白的長裙, 烏黑的卷發,暗紅色的妖力彷彿是映照在水墨畫上的火光。
她的手很溫暖,也握得很緊,用了足夠的力道,帶來的痛覺讓人察覺到她強壓著的怒意。可也正是因此, 謝衡玉才真正察覺到,自己正被她那樣珍重地在意著。
這種感覺彷彿冬夜凍得發僵的旅人,看到了燃燒的柴火堆。他全身的寒冰都因此融化了,落不盡地淌下滴滴答答的水來。
謝衡玉想,要是十九歲的自己,當真遇到過池傾就好了。
人往往會這樣得寸進尺,擁有了一點,便幻想著更多,擁有了所有,卻仍然覺得不夠。
只不過,這種對愛的不滿足,對於謝衡玉而言,卻是難得的第一次。
他好像……只敢在池傾面前奢求這些。
一瞬的恍惚,卻有白光從謝衡玉心髒處緩緩釋出,池傾聽到他喚自己,揮拳的動作不止,但到底側了側臉,餘光正巧將那絲絲縷縷的白光收入眼底。
那種白光和浮生一夢的顏色如出一轍,在離開謝衡玉身體的同時,突然向池傾周身的光芒彙入而來!
池傾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決定的事情便不會有半點遲疑,因此出拳的瞬間,她便不再去多想打碎龜甲陣眼的後果。
那拳勢彙聚著妖力,以及浮生一夢全部的靈氣直沖龜甲而去,可正在這時,最先而至的白光居然又一次化為謝衡玉在陣外凝出的符咒鎖鏈,溫和地流動著,緩緩束縛住了龜甲。
池傾瞳孔一顫,在拳頭即將落到龜甲的瞬間收住了力道。
須臾,浮生一夢的華光從她的指縫中淌出,越來越多地與龜甲融合,將其包裹成一個白花花的、毫無攻擊性的繭。
池傾微怔,等了片刻後,才抬指輕輕戳了戳那個繭。那巨大的蠶繭左右晃了兩下,隨即外層的白光如落雪般開始寸寸脫落。謝衡玉伸手在那蠶繭下候著,沒過多久,一個失去青光的、沉甸甸的龜甲從蠶繭中落了下來。
恰好被謝衡玉穩穩地接住了。
周遭的幻境全然瓦解,植被茂密的雨林,又一次呈現在池傾的眼前。
她低頭看向謝衡玉手中的龜甲,又看了看自己掌中靈氣逼人的浮生一夢,怔愣一瞬:“這是……換成了?”
謝衡玉將那龜甲放到那堆從潭中掏出的鵝卵石旁,點了點頭:“如今的陣眼靈器,應當就是這浮生一夢了。”
“這倒巧了……我原以為,它剛剛會被我直接摧毀。”池傾湊近了些,屈指敲敲堅硬的龜甲,想起幻夢中所發生的一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看來浮生一夢……本就是想要幫你的。”
她的神情不變,可聲音卻略有些沉了下來,這細微的一點變化被謝衡玉敏銳地捕捉到,他將視線落到池傾的臉上,一時竟生出些不安來:“傾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