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嚴肅到駭人的神情似乎有一剎的龜裂——在自己的轄域發生這種事,確實會讓人難堪,何況池傾又是這樣習以為常的樣子。
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或許大荒州聖主的位子,才更適合由池傾來坐。
他抬起手,身後的玄甲兵早已訓練有素地上前阻攔疏導人群,卻在此時,一個瘦弱的姑娘踉蹌著,從縫隙中被推了上前,差點撞到了池傾的手肘。
她低著頭,身穿一件灰撲撲的破舊小衫,頭發梳得還算齊整,但因許久未能洗澡,全身都散發出一種若有似無的酸臭氣。
她在碰到池傾的前一剎強行收住了力,一屁|股跌沖在池傾的腳下,姿態十分狼狽,甚至惹得人群中爆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大笑。
姑娘對池傾道:“對、對不起……我、我是被推出來……”
人群中有人當即道:“胡說!誰他媽推你?!”
池傾歪頭朝人群中瞥了一眼,隨即俯下身,向那女孩伸出了手。
池傾的手生得很漂亮,白淨修長,面板細膩,纖細的腕子上一圈圈纏繞著多色的碧璽,好看到不可思議。
女孩望著自己黑漆漆的指甲縫,再一次生出自慚形穢的情緒來。
池傾卻笑說:“沒事,牽住我,我從前也這樣。”
她將女孩從地上拉起來,帶到自己身側,然後屈膝接過寒川手中的花冠,與男人鄭重地點頭對視:“多謝。多謝您陪我來三連城。”
寒川道:“應當的。”
池傾捧著冰魄花冠,卻並沒有自己戴上,而是轉過身,溫柔地望著那倉皇低垂著臉的姑娘,將那貴重無比的花冠戴在她髒兮兮的發間。
三連城眾妖瞠目結舌,瞬間噤聲。
而女孩感受到頭頂的重量,亦震撼地抬眼望向池傾。
她對上她美麗至極的面容,對上她溫柔含笑的星眸,並從中望見自己可怕的臉龐。
——蠱毒侵襲她的面容,大片燒傷般的紅痕橫陳在她臉上,醜陋至極。
池傾看清了她的面容,眼中溫柔的目光卻沒有半點變化。
她認認真真地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阮……阮……我……”阮鳶感覺自己的嗓子像被一團膨脹的棉花塞住,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池傾耐心地等著她的答複,可她最後卻自卑地低下頭,小聲道:“我……已經沒有名字了。”
池傾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平靜,片刻後,她的手指輕輕落在阮鳶的傷疤上。
她小心地勾勒著那醜陋的輪廓,沉思著,緩緩道:“鳶……你叫阮鳶,可好?”
池傾說她臉上的疤痕,像是隻自由自在,展翅欲飛的鳥兒。
後來,她將她帶回戈壁州。
後來,她成了她最信任的花別塔大總管。
她們一起度過了好幾年的萬花祭,可阮鳶永遠都無法忘記,在三連城中第一次見到池傾的那一眼。
她向她伸出手,果斷地、毫無保留地將她拖出了泥潭。
那個瞬間,她看著她,內心所有的掙紮、憤怒、不甘,都完全平息了下來。
阮鳶想,我也想成為像她這樣的人。
阮鳶想,我要是能跟在她身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