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頓了頓,不再接話,可池傾眸中的笑意卻並未因此散去。
坦白講,謝衡玉和藏瑾其實並沒有非常相似,雖這兩人給人的感覺都是冷靜、強大而沉默的,但謝衡玉的氣質更溫和,像是不可撼動的山陵,而藏瑾則更像是波瀾不興的深海,冰冷而深沉——只不過在對待池傾的時候,才會不時露出些有些接近縱然的溫柔。
因此某些瞬間,池傾很容易就會將謝衡玉和藏瑾混淆,甚至會放任自己沉溺於這種相似。但某些時候,池傾又能非常輕易的地分辨出謝衡玉和藏瑾之間的不同。
就比如剛剛……
若是藏瑾路遇此事,他決計不會如謝衡玉那樣直接出手,反而會見怪不怪地漠然遠離。
藏瑾堅信的原則是“能者自渡”,池傾從未見過他對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露出與悲憫仁慈相關的神色——這是三連城投落在他們身上的陰影,現在池傾掙脫了,而藏瑾卻再也沒有機會擺脫它。
因而池傾,也只有在看著謝衡玉的時候,才能勉強給藏瑾構建一個觸不可及的未來。
如果藏瑾當年沒有死,如果他和她一起離開了三連城,會不會慢慢變成像謝衡玉這樣溫柔而悲憫的人?或者,如果藏瑾和謝衡玉一樣,在生長在修仙界的名門望族,現在又會怎樣?
已經整整七年了,在這七年時間裡,池傾對藏瑾的印象越來越模糊,雖不時想起,但也會覺得虛幻。
直到她見到謝衡玉——見到謝衡玉的每時每刻,她都會覺得藏瑾的身影在她心中更清晰了一些。
就彷彿……她透過他,能看到他活著的另一種可能。
池傾與謝衡玉並肩而行,不知是否因為兩人都不再說話,正好專心趕路——到賭坊時,也不過堪堪過去了半盞茶的功夫。
那賭坊與拂綠欄一樣,也是建在亂石鎮的西市,兩處雖只隔了兩條街,但來往人流卻顯而易見地少了許多。
二月雖是淡季,可拂綠欄所在的那一整條街照樣燈火通明,而賭場這邊,即便有開張的店鋪,也只不過像是多點了盞燈而已。
池傾帶著謝衡玉走過沿街幾家鋪子,再往裡些,他的步調卻逐漸急促起來,甚至不需要池傾的引領,便快步朝一處大院而去。
池傾緊隨其後,輕聲道:“屍傀之氣?”
謝衡玉斬開銅鎖正推門而入,聞言朝池傾點了點頭。
門內入眼是個不算寬敞的前臺,桌後大大一個破舊的“莊”字,大字上方筆走龍蛇地寫著“閑悅賭坊”四字,左右兩邊對聯分別也寫著兩句俗套的吉利話。
紙上蒙塵,對聯牌匾早已破舊不堪,此刻大門開合帶起一陣陰風,那兩幅高懸的對聯竟莫名晃動了一下。
隨即,一陣嗚嗚的,好似女子泣吟的小調從賭場內斷斷續續地飄了出來,伴著那對聯晃動碰壁的敲擊聲,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池傾抬步朝那聲音的源處而去,剛要繞開屏風,手腕卻被謝衡玉隔著衣袖猛地握住。
她腳步一頓,身後人立刻道:“當心。”
池傾心頭一淩,當即意識到雖那泣吟似遠非近,可恐怕正有東西就在這屏風後面!
“裝神弄鬼。”池傾眉間微蹙,揮袖朝那屏風而去,霎時紅蝶狂舞,本就鏽脆的屏風瞬間四分,轟然坍塌。
高揚煙塵之下,一個面色鐵青,嘴唇煞白,七竅淌血女童赫然佇立在池傾側前方不遠。
池傾在看清女童面容的一瞬瞳孔微顫——那赫然便是他們不久前在拂綠欄見到的孩子之一。
只是如今這具屍體,卻比方才所見矮了一大截。
池傾顫顫的目光自那女屍臉上移開,向下望去……
只見這孩子膝下淌血,竟是從大腿之下便被人齊齊斬斷,殘肢也不見蹤跡!
池傾倒吸一口冷氣,正想說什麼,卻聽身後悶悶傳來幾聲鼓點,而伴著那鼓聲,又是一段幽幽帶泣的吟唱響起。
與此同時,池傾身前的女童卻忽然嘴角一裂,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來。
池傾注意力本沒有繼續放在身前這具女屍臉上,乍聞泣樂,更是早已將目光投向聲音源處。
可正是這轉眸的一瞬,她餘光一掃,竟也瞟見那女屍臉上細微的變化,那笑容幅度太大,牽扯著女童僵硬的臉部肌肉,池傾雖尚不曾看仔細,頭皮卻已開始隱隱發麻!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一邊轉頭望向那女屍,一邊飛身朝後疾退。
“鐺”地一記金石之聲自門面傳來,池傾只覺手腕被一隻手掌牽起,身前忽然閃出一個身影。
謝衡玉白衣紛飛,廣袖蹁躚,劍影隨心而動,數道劍光剎那池傾身前翻起,凝成高牆,嚴嚴實實封住了女屍的攻勢!
“咚咚咚!”身後鼓聲更急,那女屍被砍去雙足,僅憑雙膝跛行,骨肉觸地的悶響與鼓聲交織著,女屍周身狂湧屍傀之氣,雙手皮肉褪盡,白骨成兵,悍然出手,竟一時與謝衡玉的那劍光高牆打得不分伯仲。
“走!”劍光與女屍糾纏,很快將其牽扯住。形勢逐漸分明,池傾便再不逗留,牽住謝衡玉直奔那鼓聲源處而去。
自賭場前臺到內堂的一路並不長,半道路過一處四方天井,中央栽著一棵垂絲榕樹,樹下正是一處水井,池傾見狀立刻道:“謝衡玉,井內有暗道,往下便是水潭。警惕邪器大成後,從此間順水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