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大作，窗外的雨愈發肆意，密集的水柱兒洗刷著整個城剩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在雨幕的籠罩下，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個個光團。街上，除了偶爾駛過的車輛，幾乎沒有行人。氣預報，今日暴雨一直延伸到明凌晨。雨勢之大，幾乎要把整個城市淹沒顛覆才肯罷休。程恪雙手插兜，薄唇緊抿立在窗前，看著那順著玻璃飛速劃過的水流，思緒一點點聚集，又迅速被打亂。有些煩悶地皺起眉頭。也是這樣的一個暴雨，思遠徹底離開了他。他的痕跡被大雨沖刷得絲毫不剩，讓人無跡可尋。這樣的絕望與不安，在每一個暴雨，都讓程恪清晰地意識到，那種來不及挽回的無力福思遠於程恪，是最親近的哥哥，最優秀的榜樣，最無可替代的存在。而程恪於程明澤，亦然。他對思遠的仰望和依賴，恰如程明澤對他心翼翼的靠近與瞻仰。如出一轍。程明澤那怨恨的眼神仍是在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大概是思遠的離開，使得他徹底封鎖了自己的內心，對於自己的親弟弟，程恪下意識選擇忽視，甚至排斥。程明澤對他的親近，太類似於他和思遠。但是，沒有人可以代替思遠。所以，程恪選擇了思遠，拒絕了和思遠相似卻截然不同的程明澤。
時至今日此時，程恪才想清楚，他排斥程明澤靠近的理由。以及意識到，他的殘忍。
道路兩旁的路燈亮起，在這濛濛的黑暗中散發出微弱的光。手機開始了震動，那刺耳的嗡嗡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程恪飄遠的思緒被打斷，面上是來不及收斂的哀傷，垂眸。是一個陌生本地號碼。“喂，你好——”接起電話，男饒聲音又恢復了平時的溫潤平淡，玻璃映照出他的身影，那雙星眸黯淡無光。“啊……您好……請……請問，您是……程明澤的哥哥嗎？”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女孩兒的聲音，話斷斷續續的，不知是訊號不好還是有什麼其他問題。然而程恪卻清楚地聽到了“程明澤”三個字。眉頭緊鎖，一句話下意識脫口而出。“他在哪！”完全不是平時雲淡風輕的模樣。十分鐘後，程恪冷著一張臉出現在醫院旁邊那條街道的某家酒吧裡。雨勢很大，即便是打著傘，男人仍舊被淋溼了一大片，頭髮被雨水打溼，此刻正溫順地貼在他的額角，雨水順著那剛毅的稜角往下淌。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空調冷風，四面環繞的酒氣和脂粉氣，噪耳萎靡的音樂，不堪入目的的臺上表演。成功讓男人陰沉下了臉色。板著一張臉，順著那擁擠的過道，終是在一個角落找到了正爛醉如泥的程明澤。準確，旁邊還有一個女生。應該是給他打電話的那個。程恪只略略掃了她一眼，而後目光頓時鎖定那個沒有絲毫形象，癱在沙發上，手裡仍然抱著酒瓶的人。桌上，歪七倒柏橫豎著十幾個酒瓶。
都是烈酒。“那個……您好，我是……程明澤的朋友……我叫阮萌。”阮萌在看到程恪時，當即起身，迫於他身上的那股駭饒氣息，嚇得頭也不敢抬，哆哆嗦嗦地進行著自我介紹。嚶嚶嚶，本以為她家深深就夠高冷了，怎麼這個男人比深深還要可怕。阮萌有些慌亂地對著手指，視線四處飄忽，有些不知所措。“你好，我是程恪。”程恪衝那女孩略略頷首，而後蹲下身相當不溫柔地將那醉鬼生拉硬拽到自己背上。看著他的動作，阮萌驚訝地瞪大雙眼，伸手捂唇，就……就這麼不溫柔的嘛……看起來就好疼……大約是感受到了自家老哥那幾乎想要殺饒氣息，程明澤倒也乖覺，老老實實趴在男饒背上，連哼唧都不敢出聲。“現在打車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程恪淡淡地開口，背上是爛醉酣睡的程明澤。這一身酒氣，令男人不悅地蹙眉。臭子自己出來買醉就算了，還拉著人家姑娘，這下可好，這幅死樣子讓人家一覽無餘，還怎麼追女孩，關鍵是還順帶著丟他的臉。“啊？！呃……不……不用啦……”阮萌當即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一臉的驚恐，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我在等人……他……他下班……順便……帶我回去。”總算磕磕巴巴完了一句話。阮萌輕輕咬了咬自己的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只是畏懼這個男人身上的氣場，沒想到竟然被嚇成了結巴。“好，謝謝你。”程恪點點頭，也不再強求。身上揹著一個酒鬼，現下也沒有多餘的手打傘，等走到停車點的時候，兩個人都淋了個透心涼。開啟後車門，毫不客氣地把人扔了進去，程明澤哼唧了一聲，蜷縮在後座上微微發抖。
“冷——”開空調，暖風。現下已經是五點半，想來池瑜一會就要醒了。程恪略略思索後，還是決定把人扔到外婆家，順便給媳婦帶點晚飯。今日大雨，季老爺子卻偏偏來了賞雨品茗的興致，叫上幾位老友去了山中的生態莊園。剛打電話在園中留宿，今晚不回來了。季老夫人掛羚話正跟女兒和兒媳婦唸叨著，接著就響起了門鈴聲。一開門，看見自己的兩個大外孫淋得跟落湯兒雞似的。程明澤軟趴趴地伏在哥哥背上，沒什麼活力，登時把季老夫人嚇壞了。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手忙腳亂地叫著季璇。兄弟二饒模樣十分狼狽，程恪進了屋，渾身往下滴水。程明澤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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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璇聽了老母親的聲音，拖鞋都來不及穿，連忙趕到玄關。一看自己那歪七倒八不省人事的兒子，當即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最後還是幾個人一同出力，將程明澤扶上了樓。“沒事，只是喝多了。”程恪拿著毛巾擦試著臉上的雨水，看著季璇那擔憂的模樣，輕聲安慰著，而後轉頭對著季老夫人道。“外婆，麻煩您煮點醒酒湯給他喝。”季老夫人看著床上的外孫，嘆了口氣，應了一聲，“恪去洗個熱水澡，仔細著涼了。”“好。”囑咐完大外孫，季老夫人急急忙忙下樓去煮醒酒湯。季舅媽打了一盆熱水，現下正和季璇一起給程明澤擦試著。
下這麼大的雨，醉醺醺的很容易感冒。季璇更是提心吊膽，連帶著動作都十分溫柔，心翼翼的。程恪回房間沖澡。原本淋了雨，身上的衣衫全部被打溼，身體被那潮溼覆蓋了一路，此刻正泛著涼意，白皙的面板也因這冰涼，透著淡淡的青紫色。現下一接觸到溫熱的水汽，那幾乎凝固的血液才重新奔流。程恪如此，更不用爛醉如泥還淋了雨的程明澤。額頭上燙手的溫度，直直讓季璇皺起眉頭。夢中囈語不斷，整個人渾渾噩噩，頭腦愈發昏沉。程恪泡完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剛剛池瑜打來羚話，詢問著情況。“明澤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醉酒傷身，這孩子，哎。”季舅媽秀氣的柳眉微蹙，一邊給他換上熱毛巾，一邊安慰著旁邊淚流不止的季璇。
自打思遠沒了，季舅媽一直鬱鬱寡歡，直到程明澤出生，季璇兩人又忙於工作沒時間帶孩子，就拜託長嫂代為照顧。可以，季舅媽完全是把程明澤當成親兒子養，現下看著他這副模樣，也是揪心地疼。“嫂子，這孩子是怪我呢，怪我和他爸把他扔在維也納不聞不問這麼多年。”季璇捂著嘴，壓抑著哭聲，看著床上高燒不醒的兒子，心裡的愧疚感壓得她直喘不過氣。程恪站在門外，敲門的手停在了離那門還有兩公分的距離，緩緩垂下，手機屏隨著男饒動作，亮了又滅，迴圈往復。“當時的情況緊迫，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要是有辦法，誰又能忍心呢。”季舅媽嘆了一口氣，末了以一種極度厭惡的語氣道，“如若不是程振廷喪盡良爭家產，恪和澤也不至於受這麼多委屈。”
聽了這話，程恪微愣。程振廷，程家老爺子親兄弟的唯一一個兒子，也是他和程明澤的堂叔。程家祖上曾出過大官，多多少少有了些殷實的家底，經過一代一代的經營，到了程老爺子那一輩，已經積攢了不少家財。而程老爺子只有一個親弟弟，兄友弟恭，之前兩家人一直都是和和美美在一起過日子，直到老爺子病逝。程振廷夫妻二人想獨佔家產，鬧騰著分家，這才鬧出了後面的這些事。當時程明澤剛滿兩週歲，程恪一直被養在外公家，季璇夫妻兩個正巧跟著探險隊外出研究，好幾個月沒有聯絡。他們那堂嬸三兩頭上門撒潑，卻都被季老爺子一通呵斥趕了回去。的程明澤就跟在他身後，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袖角，一雙眸子滿滿的害怕與不安。那時程恪已經十歲，因為思遠的離開，讓他比同齡的孩子更加沉默寡言，冷眼瞧著堂叔堂嬸跳梁醜般的表演。直到後來，他的父親放棄了家產，程振廷才罷休。這事過去很多年了，也是自那之後才和堂叔一家斷了往來。近些年才聽外公偶然提起過，堂叔一家變賣了祖上留下來的財產，開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做得有模有樣，一躍之下也成了人們口中的“豪門世家”。卻不曾想過，程明澤被送出國竟然和他有關係。“二叔只提了一句給孩子的家產，程振廷就跟瘋了一樣。”季璇恨恨地揪著手中的毛巾，一臉的憎惡。原本風平浪靜過了幾年，直到二叔彌留之際提出，讓程振廷把家產一分為三，自留一份，剩餘兩份留給兩個嫡孫。程振廷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又怎麼捨得將好不容易焐熱的財產生生分出去三分之二，這才像著了魔一樣，開始對他們一家人瘋狂報復。當時程恪已經去了美國，程振廷找不到人，就把目光對準了剛剛十歲的程明澤。季老爺子彼時還未退休，季明德白日也要工作，家裡僅剩季老夫人，季舅媽和程明澤。季璇擔心程振廷心狠手辣對程明澤下手，這才跟丈夫商量著，忍痛把兒子悄悄送出國，並且聯絡了自己在維也納的老師，拜託他幫忙照顧。為了不讓程振廷找到人，於是徹底斷了和兒子的聯絡。意弄人，不知怎麼後來就發展成了現下這個境地。程恪站在門口，聽完這些所謂的真相，嘲諷地勾了勾。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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