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節過後沒兩天,沈濯纓把沈平紫鳶等一幹人都留在國公府,孤身一人回了錦嵐關。
啟程那日,滿天黃雲。
馳馬出城門時,沈濯纓回頭看了看那濃雲下顯得暗淡的都城,心裡一陣空茫。
定國公府既不是歸宿,錦嵐關也不是歸途。天大地大,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安放心的地方。
“沈濯纓!你站住!”
身後馬蹄踏踏,趙璟鈺急馳追來。奔到沈濯纓身邊,突然兜頭一馬鞭甩了過來:“下來!”
沈濯纓一手抓住鞭梢,飛身離了馬鞍,卻被趙璟鈺直接撞上來,被他逼得後退,直到背靠路邊的巨大柳樹才停下來。
“殿下……”
“沈濯纓,你到底對柳柳做了什麼!”趙璟鈺眼中怒火灼灼,眼神兇惡得恨不得吃人。
“什麼?”沈濯纓一愣,沒弄懂他的所指。
“我查過,她回錦嵐關後,就再也沒有回你沈家別院,日日宿在軍營。沒到十二月就早早回家了。”趙璟鈺怒道,“那丫頭最是直率,若是她的錯,早就粘在你身邊求和好求原諒。哪會冷戰十幾天後黯然離去?你敢說你不知道?”
沈濯纓眼神有一瞬間放空,似乎被一個真相冷不防打了一記悶棍。
他默了半晌,抬頭挑起一個譏諷的笑:“我與她的事,與你何幹。熙王爺這是要為和順公主抱不平嗎?”
趙璟鈺臉上血色瞬時褪盡,他揪住沈濯纓的衣襟,一拳打在他臉上,眼中通紅:“沈濯纓!你這個大混蛋!”
他猛地推開沈濯纓,眼中的血色漸漸褪去,他冷冷地看了沈濯纓一眼,“就算我們如今明為兄妹又如何。她若願意,我定不惜一切解了她這個枷鎖。沈濯纓,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他跳上馬就此揚長而去,留下沈濯纓呆在原地,慢慢讓嘴角的腥鹹苦澀浸入心底。
本來就是快過年的節奏,錦嵐關大營裡要比平日蕭條冷落些。
偏偏因為去年戰火正急,眾人在血與火中過了個不是年的新年,今年大夥兒都卯足勁要大辦特辦,到處是披紅掛彩地裝飾,把個軍營也生生打扮出了民間熱鬧紅火的架勢。
沈濯纓倒是不在意,任由他們去弄。每日裡只在帳中謀劃絲路的開闢護航之事。夜晚卻不宿在大營中,而是獨自回了沈家別院。
寧伯紫鳶他們都還在臨安,別院裡連個灑掃做飯的人都沒有,沒一點人氣,在如今滿城喜慶熱鬧的氣氛中,簡直冷清得像個鬼屋。沈濯纓房中的一點孤燈,就如看著這孤寂世界的一隻眼睛。
落寞,倔強。
很快到了除夕,沈濯纓在營裡陪留守的將領吃過年夜飯,又在各大營巡了一圈。卻拒絕了眾將一起守夜的邀請,提著兩壇酒獨自回到別院。
一騎一人的身影在空曠的街道上被拉得很長,馬蹄聲傳出很大的回響。
沈濯纓在門口下馬時,回首來時路,腦海中出現了前年大年初五,那個輕俏的人影,也是在這樣寒冷空曠的路上,從飛鴻山莊一路疾馳過來,就為了陪他過一個年。
他緩緩揚起臉,任寒風如刀般刮過——今年,是再也等不到那個身影了。
沈濯纓進了院子,看著空蕩蕩的簷下和光禿禿的樹枝,從來沒有如此時這般嫌棄他們,覺得實在簡陋得刺目。忍不住閉上眼,回想了一番他們掛滿紅彤彤燈籠的模樣。嘴角卻浮起嘲諷的笑。
他找出洛含煙那套酒具,看到旁邊放著的“幻夢”薰香,眼神一頓,拿了起來。他像看一個新奇而恐怖的玩意一般研究了半晌,終於掐了一塊丟進香爐裡。
又是那淡淡的甜膩氣息飄出。
沈濯纓大口地灌著酒,直至半醉,他摸出一條鏈子。上面掛著一個銀鎖和一枚銅錢——去年除夕,柳嫣吃出來的幸運銅錢。
沈濯纓才驚覺,情濃之時,那丫頭把什麼都給了他,但是當她離去的時候,他能留下來的東西,竟然這麼少。
少到,不足他掌心盈盈一握。
他緩緩閉眼,想起那那年她在廊下揮舞著煙花棒,笑著說“但願君心似我心,不負錦歲不負卿”時,是多麼恣意。
還有那滿目耀眼的煙花……
他就這樣握緊那銀鎖銅錢,在甜膩的香味中恍惚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