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裡已經擺好了滿桌的菜餚,偌大的圓桌邊,卻只端坐著定國公一人。
冬天的日頭落得早,堂上已經點燈,沈濯纓驀然發現,燈光把沈敬瀾的白發和臉上的皺紋照得溝壑縱橫,在孤寂中更顯出歲月滄桑。
沈敬瀾微眯著眼,聽見兒子進來,連眼皮都沒抬,只淡淡道:“坐吧。”
沈濯纓默然走到桌邊,頓了一下,終是走到沈敬瀾身邊坐下。
定國公抬起眼皮看了酒壺一眼,沈濯纓斟了兩杯酒,把其中一杯恭敬端到父親面前。
沈敬瀾拿起酒杯,突然感慨道:“想起你六歲那年,帶你到軍營,寒風大雪天裡為了禦寒,第一次給你喝酒。這麼多年來,咱們爺倆有多久沒有對坐共飲了?”
沈濯纓略想了想,道:“該是佑嘉之恥後,我們各自鎮守邊疆開始。該有十年了。”
沈敬瀾道緩緩嘬了口酒,點頭道:“十年……已經足夠你長成搏海蛟龍,鷹擊長空。”
“父親謬贊。”
沈敬瀾抬眼看沈濯纓,眼中精光四射:“也足夠讓你膽敢違背祖訓,恣意妄為!”
沈濯纓亦與父親對視,淡然道:“孩兒不敢。”
“不敢?沈家從來只忠於君忠於國,你卻為了一個女子屢屢犯戒!”
“父親,沈家人始終護大雍江山,保百姓無虞。子清亦不敢有違祖訓,逾矩越軌。只是心底一角交付於誰,似乎祖訓中並無規定。”沈濯纓眼眉微垂,肩膀脊背卻筆挺得毫不示弱。
沈敬瀾看著他平直的肩背,跟自己年少之時一模一樣的倔強,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子清,你怨爹那日在朝堂上沒有幫你護住那姑娘。”
沈濯纓垂著眼皮,默不出聲。
“孩子,你信天命嗎?”
沈濯纓困惑地抬頭,終是遲疑地搖了搖頭:“命由天定嗎?孩兒不信。”
沈敬瀾微微一笑,“未知苦處,不信天命。終有一日,你會知道,命不可違。”說罷,夾了一筷子菜到沈濯纓碗中,“吃吧,我今年過了十五才會天闕關,你呢?”
沈濯纓沒有立刻回答。本來今日永嘉帝許他過了年再回邊關,他確實有心想陪老父一起過一個團圓年。只是今夜這頓飯吃得話不投機,實在是……
他猶豫了一會兒,道:“絲路的重建年後就要開始,我得早點回去做準備。”
沈敬瀾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兩父子相隔十年後的相對共飲,就在這相對無言中進行到結束。
飛鴻山莊裡的家宴就要比定國公府上的熱鬧百倍。
莊裡上下早早掃除停當,祭過各家神後,亦是早早圍坐一起,熱騰騰的火鍋氤氳出一片祥和安寧的氣氛。連屋外的微雪似乎都落不到簷上,就被屋裡溫暖融化。
柳靖透過薄薄的水霧看柳嫣,見她笑語宴宴地應對爹孃,然而他總覺得,門外的薄雪是落在了她的眉間。
正出神間,他聽到娘問道:“這半年時間,我們飛鴻山莊也算是緩過來了。過了年,你們兄妹,是誰過去錦嵐關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