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祠堂多年來都是在過節祭祖時才開啟,如今這非年非節之時竟然門口大開。
沈平在祠堂門口團團轉了小半日,望眼欲穿地朝裡面看了無數次,愣是不敢跨過那門檻一步。如今已是掌燈時分,陰暗祠堂裡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似乎也成了這融入暮色的一尊石像。
沈平一個轉身,看到沈敬瀾往這邊走來,連忙迎上去,硬著頭皮道:“老爺,公子他家法也受了,從早到晚滴水未進,又帶著傷……這麼跪下去……小的怕會……會出事。”
他臨到關頭,還是沒法。
沈敬瀾朝裡面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去把飯菜熱著,熱水備著。”
“是!”沈平忙欣喜答應著退下。
沈濯纓木然跪在滿供桌的牌位前,直到頭頂突然響起沈敬瀾低沉的聲音,“子清,你可知錯?”
“孩兒不知。”不過半天,沈濯纓的聲音已低啞不堪。
“不知就抬頭看看你頭上寫的是什麼。”沈敬瀾依然是淡然無波的聲音。
沈濯纓緩緩抬頭,在正中的牆上,掛著端正肅整的匾額:“君國天下”。
“看見了嗎?這幾個字,越是往後,越是重大。原來還有個 ‘家’字,從你太祖寫下這匾額開始,沈家人的心裡,什麼時候還裝過那個家字?就算是有,也是被這幾個字擠在微不足道的角落,而且隨時要為了那‘君國天下’而拋下!”
沈敬瀾緩緩吐出一口氣,“如今,你可知錯?”
“孩兒不知!”
“痴兒,”沈敬瀾的話音裡夾了一絲疲憊的無奈,“今日朝堂之上,那柳姑娘代國和親,既能滿足天漠王的私慾、平了兩國幹戈,又能換回錦雲關,穩固邊境,還能保住皇家血脈不必流落異國,如此一舉多得之事。你認為聖上會為了她是否有婚約就改變心意嗎?”
沈敬瀾冷笑道:“別說她如今無媒無妁、待字閨中,就算那柳嫣早已嫁人,甚至孩子滿地跑,只要拓跋啟天說要人,皇上照樣會把她收拾利落了送到拓跋啟天手上。”
沈濯纓痛苦地閉上眼睛。突然他猛然睜眼道:“父親,但是柳嫣曾在戰場上與拓跋啟天多次對峙。那廝如此強娶柳嫣,怕是要報戰場失利之仇,那柳嫣豈不是……”
沈敬瀾看著沈濯纓後背的斑斑血跡,恨鐵不成鋼地道:“我看你的家法是白受了。真是糊塗到家!自古和親的姑娘嫁過去,到底是被當做掌中寶,還是狗尾草,還由得我大雍說了算嗎?再說她又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聖上又豈會操這份閑心?”
沈濯纓原本挺拔的脊背似被抽了主心骨,瞬間垮塌下來。他雙手捂住臉,良久嗚嚥著出聲,“父親,嫣兒她救過我……用她的處子之身……救過我……我不能負她……”
話音未落,黑沉沉的家法又重重地落到背上,把他一下子打得伏倒在地,他胸口一痛,吐出了一口血,殷殷刺目。
沈敬瀾喘著粗氣道:“你這輩子註定要負了她的!身為沈家人,你只能不負君,不負國,不負天下!你趁早把這念頭斷了,你欠她的,等下輩子還吧!”
他把粗重的棍子一丟,怒沖沖地出了祠堂的門,對方備好飲食熱水的沈平道,“讓他在這裡跪在,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沈平臉都白了,不知道他去準備的短短功夫,事情怎麼就急轉直下。覷著爵爺的臉色也不敢問,只得喏喏應下。
等他走遠,沈平連忙端了碗湯進了祠堂,扶起沈濯纓,低聲道:“公子,先喝口水潤潤喉。”
沈濯纓恍若未聞,他推開沈平,低低地笑道:“下輩子…..下輩子……哈哈哈,竟然要等下輩子嗎……”他越笑越大聲,又咳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