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一口喝了杯中茶，道：“賀銘用兵狡詐，我還真怕他等我們的防範之心冷了，突然就把咱們一口幹了。”
“好，你說的我會慎重應對。”林秉澤感慨地看著柳嫣，道：“阿嫣，你長大了。與我早年印象中的小女孩大不一樣啊。你若是個男孩，必也是我大雍的一員猛將。”
柳嫣笑笑：“我自小就沒個正形，舅父不怪我把表妹帶壞了就好…….正要跟您辭行的。簡哥哥還在這裡多留兩日，理清物品再回去。或者，可以再請他護送婉兒妹妹回臨安。”
“哈，這個提議不錯，我倒是見那丫頭這兩日總黏著簡公子。你路上小心。”
柳嫣應下，告退出帳。直到出了營，嘴角的笑容還沒有退去，心道：婉兒，我看好你哦，別讓我失望。
然而，柳嫣回到錦嵐關不過兩日，就出事了。
十一月末，天寒大雪，連著下了三日。
二十六日夜半，值守的老劉打著哈欠拿出捂在懷裡的酒壺，才輕嘬了一口，就被旁邊的賴四拿過去，嬉皮笑臉地也喝了一大口。
“你個癩子，給叔我留一點。”老劉伸手去搶。
賴四又喝了一口才給老劉拿到酒壺，舒服地嘆一口氣，道：“叔，你在這封雲關也待了快十年了吧，啥時候見過這麼冷的天啊。在外頭轉一圈，能把腳指頭都凍掉了。”
“我老家就在這邊，幾十年了也沒見過這麼冷的天……不是，所以你就想躲在這裡不去巡城了？我告訴你，方才是我去的，半個時辰後輪到你，可別想讓我替你。”老劉一指頭戳在賴四額頭，“年紀輕輕的就摸魚。”
賴四憊懶地笑道：“也不能虧了您不是。要不這樣，這麼冷的天，連老鼠都躲窩裡。咱們少巡一次也沒啥。這都後半夜了，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要不……咱們就在這裡說說話吧。”
“懶不死你！將軍才交代了要加強巡防，你就敢違令！看那邊有個燈籠熄滅了，快去點上，待會巡城我替你走一遭。”
賴四笑嘻嘻地站起來，“哪好勞煩您啊……”披著蓑衣從烽燧裡走了出去。
老劉看著那一搖三晃的身影出去，搖了搖頭，把酒壺放到嘴邊又呷了一口。他戍守封雲關，算上遷都以前的年月，已經有十三年了。老兵們總說，偷雨不偷雪，襲風不襲月。但像今日這種風雪交加的天氣，正是奇襲的絕佳時機。只是這話跟那個入伍才一年的小屁孩沒法說，說了也不信，若信了又怕嚇著他。只能自己多走走多看看吧。
老劉倚著門垛，看著賴四已經走近了那個熄滅的燈籠，在他前面不遠的一個燈籠又突然熄滅了。他心裡突地一跳，預感到什麼，他大喊了一聲：“賴四，回來！”
賴四正點著了先前熄滅的燈籠，回頭對他一笑，“就來，等我去把前面那個也點著了。”說著又往前走去。
老劉心裡更慌，把酒壺往懷裡一揣，操起長戈向他跑了過去，“賴四，快回來！”
賴四正拿著火摺子，轉頭對他道：“就來了，馬上……”突然頸間一涼，他看到的世界突然顛倒了個個兒，那卡在嘴邊的“好了”二字，化作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口氣吐了出來，消散在寒夜的冷風中。
老劉看著從牆垛翻上來的幾個黑影，大喊一聲立刻往回跑，邊跑邊從行軍袋中掏煙火。身後腳步已近，老劉聽著風聲側身一躲，堪堪避過劈來的刀鋒，他舉起長戈架住迎頭的兩把刀，身子被壓到了城垛上。掏出來的煙火也滾落在地，被一腳踢遠了。
他用力往前一頂，架開那兩把刀，奮力往烽燧中跑去。旁邊的城牆上又有黑衣的狄戎兵翻上來，截住他的去路。後背一陣劇痛，他往前用力一撲，卸了大半的力道，人卻倒在地上——
離烽燧還有約兩丈的距離。
他翻滾了兩下躲過刺來的雙鈎，左腿卻被蠻子的刀劈得剩下半截，膝蓋以下只有小半的皮肉連著，血如噴泉一般噴了出來。
老劉啊啊地叫著，手撐著地板往前又挪了幾步，轉頭看了一眼——離門口還有七八步遠。
他面目猙獰，雙手抱住自己的斷腿，大吼一聲，手上發力，把那小半皮肉生生扯斷，把那血淋淋的斷腿砸向撲過來的蠻子。他雙手拄著長戈，往前踉蹌著跳了幾步，又摔倒在地——
還有三兩步，就能到烽燧的門口了。
他撐起身子爬了過去。刀光一閃，他的左手臂斜斜飛了出去。老劉痛呼一聲，手中的長戈狠命揮出，把那兩個蠻子逼退了兩步。他費力地回身，用長戈向門邊的矮桌探去——
賴四那個小屁孩，出去巡城連行軍袋都不帶，裡面還有一支警報煙火！
用長戈勾著行軍袋的帶子，挑到了身邊，老劉把長戈用力朝撲過來的蠻子擲去。騰出了手去拿那支寶貴的煙火，放到嘴邊用牙齒用力一扯引線，把那冒煙的紙筒往天上一扔。
看著它在天上炸出豔紅的光芒，老劉灰暗的臉色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笑。他單手蹭著爬了幾步，扶著門框艱難站起，對著屋子正中的麻繩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前一撲，滿是鮮血的手抓住了繩子，他的身體垂下來，牽動那麻繩，終於拉響了懸在烽燧高處的警鐘，清冽悠遠的鐘聲一波一波地傳出，驚醒了整個封雲關！
林婉兒慌亂地奔出屋子，看到簡寧提劍沖進院子，她拉住簡寧的衣袖慌亂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爹呢？”
簡寧的臉色少有地嚴峻，他拉著林婉兒快速往外走：“在城樓上。你跟著我，馬上離開！”
林婉兒小跑著跟上，“這是要去哪裡？”
“撤出封雲關。”
“那我爹呢？”林婉兒急問。
簡寧站定，看著她道：“林將軍決定死守封雲關。他讓我帶你離開。”
林婉兒睜大眼睛，摔開簡寧的手，沖了出去：“我不！我要去找我爹！”
簡寧拉她不及，只得跟著她往城樓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