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嵐關中關於主將傷重不治的流言,只傳了兩天就被壓下去了。因為今日的早訓上,沈將軍又出來巡營了。那一騎銀甲白馬穿過佇列,在朝陽下閃著熠熠光華,贏來了震天響的歡呼!
白馬將軍沈濯纓,就是錦嵐關大營的一杆旗幟,是鎮守大雍西南的一柱擎天柱。
柳嫣聽著那歡呼,油然而生一種與有榮焉的感慨。這大雍的江山,是趙家的人在坐,卻是沈家的人在守。
從太祖時期的開朝換代,到如今風雨飄搖的半壁江山,都留下了沈家的一門七將帥赫赫戰績;從朔風寒雪的東北,到這裡烽煙四起的邊境三關,都有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沈家軍的足跡和血肉。他們是大雍真正的社稷之劍,國之柱石。
趙璟鈺則落後一個馬身的距離,跟在了柳嫣身後,用眼睛細細的描摹前面那套著銀甲的身影。
他原本對柳嫣假扮沈濯纓並不抱什麼希望,甚至懷疑以柳嫣的身量,是否能撐起沈濯纓那套銀甲都成問題。然而柳嫣在外袍裡面穿了一件厚夾襖,再套上銀甲,竟然也堪堪撐了起來。
神奇的是,那套鎧甲穿在柳嫣纖瘦的身上,竟然一點也不違和。趙璟鈺原來怎麼也想不通,直到如今他看到了柳嫣的背影。
柳嫣的肩膀平直,被肩甲撐出了男子的寬厚感覺,她的腰背挺拔勁直,透出一股子孤傲不屈的氣勢,竟和沈濯纓如此相似。
趙璟鈺抱臂看著柳嫣的背影,突然極輕的笑了笑:人說“畫虎畫皮難畫骨”,我只是幫她畫了個皮囊,她倒是把那風骨自己補全了。
巡完營回來,柳嫣在沈濯纓的大帳裡,把頭盔一解,露出滿頭秀發。她把臉一垮,灌了兩杯水,才長長籲出一口氣道:“熱死我啦!我如今知道要當個將軍,還真是不容易。”
如今才是初秋,暑氣未退,大家還都是著單衣,只有她為了撐起鎧甲穿了夾棉的小襖,自然熱得受不了。
趙璟鈺過來伸手把她的長發一攏,三兩下盤了起來,笑道,“可還沒完。我取消了今日的將領議事。只是如今將軍都出現在軍營了,那些軍報總不好再帶回別院。你這稻草人,還得繼續當下去。”然後看著柳嫣皺在一起的苦瓜臉,笑得沒心沒肺。
他把柳嫣往案前一推,從堆積如山的檔案堆裡拿出一本翻開,端正的擺到她面前,“哪,做將軍可不止是陣前練兵,現在來體會一下案牘勞形的辛苦吧。”
趙璟鈺本著捉弄柳嫣的心情,料著以她活潑跳脫的性子,定會反抗或耍賴一陣。卻不想柳嫣只認命地嘆了口氣,就乖乖地拿起了案上的朱筆,“有什麼要求?他的帥印我也可以動用嗎?上報的奏摺什麼格式?還有這些檔案分類都沒做,沈平最近是偷懶了吧……”
她挑挑揀揀地邊說邊寫,遇到一個不懂的,隨手往趙璟鈺面前一推,問道:“監軍大人,你看這個戰損的報告,資料好像不對……”一抬頭,卻看到趙璟鈺一臉糾結地看著她,那表情似乎一言難盡。
柳嫣莫名其妙,“……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趙璟鈺妝模作樣地嘆息道,“柳柳,幸虧你是女子。若是男的,我簡直要懷疑你在謀劃要奪子清的權。”
“呃……不是你說的,裝樣也要裝全套的嗎。裝得太象了也被批?”柳嫣滿臉委屈。
趙璟鈺好笑的搖了搖頭,“誰敢批你,我的‘將軍’。來吧,方才的問題一一解答。”他拿過那朱筆和文書,果然細致地指點起他來。他站在柳嫣身側,彎下腰邊在紙上寫畫,邊輕聲講解。
柳嫣身上淡淡的氣息不斷刺激著他異常靈敏的嗅覺,他甚至能分辨出,那是帶著微微溫熱的梔子花的香氣。他簡直要被這微甜的氣息激得渾身熱血沸騰,然而心裡卻越來越涼。
他知道,自己正在把這個心愛的女子雕琢得更美好,送她走得更高更遠,然後……看著她進入別人的懷抱。
他在心裡冷冷的自嘲:趙璟鈺,你這是要做情聖嗎。沒有比你更傻的笨蛋!
突然就再提不起心思,那些文書上的字也似跳舞似看不進眼裡,他把面前的文書一攏,道:“今天且看到這裡吧。你過兩日還要幫子清療傷,總要養好精神,不宜太過勞神。剩下那些我來處理吧。”
柳嫣也有些放不下別院裡的沈濯纓,於是笑眯眯的拱手道:“那就多謝殿下了。”說罷覺得自己表現得太過雀躍,有偷懶之嫌,於是幹笑了一聲,往回找補:“要不你還是帶回別院,我們一起看。”
趙璟鈺微微苦笑:然後繼續在你的房中,忍著灼身慾火,看著你對別人關懷備至嗎。
他垂下眼眸假意看著堆滿桌面的文書,嫌棄地揮了揮手,“那兩日在別院裡,我又要照看病人,又要批閱檔案,把我都熬瘦了!如今你已醒了,可別想再繼續壓榨我,我才不去。”
柳嫣果然細細端詳了他一眼,深以為然道:“果然是憔悴了不少,嗯……這樣吧,待會我見到給沈濯纓看診的大夫,讓他們也給你開兩劑藥補一補?”
趙璟鈺哭笑不得,只不耐煩地把那不靠譜的姑娘趕出大帳。帳中陡然安靜了下來,趙璟鈺坐在方才柳嫣坐過的椅子上,定定地看著那些柳嫣批示過的文書,身邊似乎還縈繞著那初夏般清新的梔子花香氣。半晌,他突然揪緊胸前的衣襟,痛得受不住似的低低地伏下,身去。
柳嫣回到沈家別院,紫鳶剛給沈濯纓喂完湯藥,正打了水要幫他擦洗淨身。柳嫣如以往一樣自然的接過水盆,“我來吧,你去忙你的好了。”
她看著紫鳶順從地出去,順便還把門帶上,才扭了布巾輕輕給沈濯纓擦洗。邊與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沈濯纓,做什麼睡覺都皺著眉?會長皺紋,就不好看了……可是夢見了什麼?別是夢見了我?唔,好像我確實給你惹了不少麻煩。這次若非要救我,你也不會傷得這麼重。”
又擦洗到了沈濯纓身上的傷疤,柳嫣更是放輕了力道,“若說我欠你的,我如今雖說沒有結草銜環,可也該算為你當牛做馬來報答了吧?等你醒了,咱們就兩不相欠了。那時咱們再好好地開始,好不好?你也不要拿洛含煙的尺子來衡量我,好不好?”
“我不是她,也做不來她。我是柳嫣,是飛鴻山莊的女兒,是大大咧咧、神經大條的江湖兒女。我只想以我的方式愛你。”她輕輕伏在沈濯纓的胸膛,聽著他平穩的心跳,閉著眼睛喃喃低語:“而你,也以愛柳嫣的方式來愛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