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傍晚,趙璟鈺又回來了,果然把療傷需要的器物都置辦齊了帶過來。
柳嫣本來就覺得早些時候對他的態度太硬了,正心下訕訕,如今見他沒事人一樣,倒幫她把該做的都做了,更是感激。她有些無措的走過去,諂媚笑道:“殿下,我今日……”
話沒說完,被趙璟鈺抬手一攔,回頭又是那閑散無賴的笑:“為子清兩肋插刀的機會被你搶了去,我不過盡點綿薄之力,你卻還來跟我假客氣嗎!”
柳嫣一怔,原來在外人看來,自己的這個決定這麼有……江湖義氣嗎?她不自在的咳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我才不稀罕這個機會,誰讓你不是水做的女兒身呢。”決定把方才的感激之情全數咽回肚子裡。
趙璟鈺似沒有聽見一般,只顧著人把他帶來的東西放好,才鄭重對她道:“運功時讓紫鳶在裡面伺候著,我就在屋外,有什麼好照應。”
柳嫣想著紫鳶一個黃花閨女,看他們孤男寡女在一個浴桶裡泡澡,臉皮薄點的不知得臊成什麼樣,連忙要開口拒絕,卻再次被趙璟鈺攔下:“你若是怕人家不好意思,那就我進去伺候著。”
柳嫣一張臉垮了下來,看來今天不慎拂了這六王爺的面子,他是打定主意要別扭到底了,不讓他順心一次今天是過不去了。
所有事宜準備妥當,沈平和趙璟鈺把小半顆大還丹送入沈濯纓的嘴裡,扶他入水,就在屋外候著。紫鳶備了換洗的衣物,就要過來幫柳嫣更衣。
柳嫣看著紫鳶那紅得像三春桃花的臉,微嘆了口氣,道:“紫鳶姐姐,我自己來。你在屏風外等著就好。”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們……你家公子不會有事的。”
不想一句話,卻說得那丫頭紅了眼圈,扯著她的袖子勉強扯了個笑容:“你也不準有事。我以前以為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對公子像洛姑娘一樣好了,如今才知道,還有你肯與他生死與共,對他的情一點不比那洛姑娘少。”
柳嫣心中如被一根小刺紮到,尖銳的痛了一下。原來不管是兩肋插刀,還是生死與共,自己不過是步了洛含煙的後塵。對他的情之深淺,前頭都有一把尺子在量著;待他的心意輕重,眼前都有一把秤在稱著。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都被人時刻拿來做比較,非得分出個高下才罷休。
那他呢?他是否也是如此不動聲色的衡量著?
失神了一瞬,柳嫣才強壓下這些亂如野草的念頭,強笑道:“說什麼呢,我才不想如洛姐姐一樣,我還沒活夠呢。”
紫鳶反應過來,也連忙呸呸了兩聲,“看我這個烏鴉嘴。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都不會有事的!”
“好啦我的好姐姐,水都要涼啦。”柳嫣敷衍了她兩句,把她推出了屏風外頭,自己只著中衣進了浴桶中,把手掌抵上他的掌心。一股柔和的內力順著經絡xue道傳進沈濯纓體內。
柳嫣把內力在他體內順著經脈行了一遍,感到還算平和,知道藥效還沒有發揮,只能靜靜等著。她就坐在沈濯纓對面,他赤裸的上身就在眼前,精瘦的身體並不單薄,卻布著不少傷痕,胸口上的箭傷尤其醒目,連痂都沒結。兩臂上也有初長的粉色的新肉。這些都是最近在滄州和漠城的戰鬥中受的傷——為她受的傷。
不知是不是被熱騰騰的水汽燻的,柳嫣眼前有些模糊,她幾乎剋制不住的想抬手摸上那些傷口。卻在此時,她探查到沈濯纓體內的氣息有了異動。
一股熾烈的氣息在他的血脈中升起,沈濯纓的面容立刻顯出痛苦之色,身子晃了一晃。柳嫣知道藥力發揮了,她連忙以內力引著那股炙熱的力量傳到自己身上。
那股藥力一進入她身體,她立刻趕到全身經絡似乎被火燒著一般,差點忍不住哼出聲來。然而知道紫鳶就在外面候著,不敢弄出一點聲音,怕驚著了她,只得咬著嘴唇強忍,不一會嘴唇就被咬得鮮血淋漓。
不知過了多久,那烈火焚身般的感覺才稍稍淡去,好像那火終於燒盡了,只餘灰燼裡淡淡的餘溫,縈繞在經脈裡。柳嫣長長吐了一口氣,在丹田裡搜刮起一絲內力,把那暖暖的餘溫又送回了沈濯纓體內,自己卻撐不住地嘔出一口血,鮮紅的血液融入黃褐色的藥水中,很快看不清顏色。
她於滿眼黑霧中,細細看了眼沈濯纓,見他臉色平和下來。釋然的一笑,就再也坐不住,身子無力的滑進了水裡。她想呼喚紫鳶, 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在水流沒頂的一刻,她用盡全身力氣,揮手打了一下水,朦朧間似乎聽見了嘩啦一聲水響,就完全跌入了黑暗之中。
嘩啦啦幾聲水響,斡蘭河邊幾個兵士爬上岸來,對岸邊騎在馬上的賀銘用狄戎語稟告了幾句,賀銘面無表情的揮手讓他們退下。
他身旁的吳炯湊上來道:“將軍,我就說這裡並不適合登陸戰。這一段河流看著水流和緩,但水下水草暗流極多,這裡河面窄小,又不能行大船,若用小船極易傾覆。天漠軍內會水的又不多。實非理想之地。”
這吳炯在大雍軍中十幾年,在北境三關待了九年,鎮守邊境三關五年,對軍事謀略都算有造詣。自從他賣了封雲關,投靠了天漠以來,憑他對邊境三關和大雍軍事的瞭解,倒是為天漠提了一些切實可行的建議。因此賀銘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一直讓他跟在軍中,用得也頗為順手。這次出來勘察斡蘭河,賀銘也把他帶了出來。
賀銘眼波不動的看著斡蘭河水,問道:“那南雍那邊呢?他們若是要攻過來,從哪裡過河最方便?”
“此處。”吳炯也目光沉沉盯著對面的峭壁,崖上不遠處的隱隱露出一段關隘的城牆。那裡就是封雲關,是他曾經為大雍鎮守多年,又被他背義舍棄的所在。
不理會賀銘看過來的疑惑目光,半晌才答道:“過了封雲關往下游去,靠近大雍的南岸是千尺峭壁,而天漠這邊的北岸是一片淺灘。只要武器兵力足夠,在南岸峭壁上依繩索攀援而下,在江面以小舸接應……甚至都不用接應,找會泅渡的水兵打前鋒,輕易就能過來。”
“若是我們半渡而擊呢?”
吳炯指著河面道,“所以我說要足夠的兵力和武器。這裡河面狹窄,渡河所需時間不多,南岸峭壁上埋伏弓箭手做掩護,足以為他們爭取登岸的時間。”
隨後他轉頭看著賀銘,放鬆的一笑,道:“不過現在大雍沒有這個力量也沒有這個心,將軍可放心。”
“是嗎……”賀銘沉吟不語,只盯著那滾滾的河水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又問道:“斡蘭河上,有沒有哪裡是南岸平緩些的?”
“……有。往下游三百裡的鎮雲關,附近的河岸就是一片亂石灘。只是那裡要穿過魔鬼灘,水流湍急,極難登岸。”吳炯答道。
“哦?我倒想去看看。”賀銘似乎對此很感興趣。這時有傳令兵來報,陛下召花不孤將軍回去商議軍情,他才意猶未盡地縱馬往滄州城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