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纓看也不看柳嫣一眼,直接繞過她,往案邊坐了,語氣疏離的道:“勞煩幫送去兵部,讓他們折成銀兩,充入水師帳下款項即可。”
柳嫣跟過去,兩肘架在案上支著下頜,興致勃勃道:“將軍不去看看嗎?興許有哪個小姐的貼身物事讓將軍心動呢?”
沈濯纓猛地抬頭,沉沉看著她,對上了她眼裡滿是戲謔的笑意,額角跳了一跳,冷冷道:“若對人無意,何必去招惹別人。莫非你覺得惹一身桃花債很有趣?”說到後面語氣已是轉厲。
柳嫣不明所以,只道自己玩笑開大了,連忙收了笑容訕訕道,“不過逗一逗你罷了,這麼當真。我哪有本錢惹什麼桃花債。又不是京城四俊笑春風,迷妹粉絲滿都城。”
沈濯纓冷笑道,“哦?柳大小姐昨日不是才封了劍心之名,這是打算迷倒多少風流才俊才甘心?”
柳嫣看著莫名發怒的沈濯纓,眼眸一輪,在沈濯纓眼前笑著伸出一根手指,“一個——眼前這一個!”
沈濯纓一怔,繃著臉道,“胡鬧!”他推開柳嫣的手,低頭拿過案上的文書,勉強撐著冷淡的氣勢道,“快去處理了那些物品。最好回錦嵐關時已登記入冊,落袋為安。”
“末將遵命,我的將軍。”柳嫣笑嘻嘻的應了,想了想還是嘴欠的加了一句,“真不去挑兩件留……”看到沈濯纓黑了臉看她,連忙閉嘴快速逃了。
沈濯纓處理了一會兒公務,嘴角仍是揚起。他其實已經檢視過那些物品,並且留下了其中一件。
他自懷中摸出一塊烏黑鐵牌,在指尖摩挲。正是柳嫣昨日拿出的花紅——那塊玄鐵飛鴻令。
沈濯纓入京已一月有餘,本打算過了瓊華宴就回軍營,為了收整柳嫣籌集的那筆軍費,又耽擱了幾日。規整清楚已近月望。柳嫣於是懇求他多留幾日,容她在京裡陪外公外婆過了生日,再隨他一同回錦嵐關。
沈濯纓頷首問道:可想好了要如何慶生?”
“本就不是什麼隆重日子。只是我娘常年不得空閑回來,我和我哥每年過來陪一陪他們,算是盡一分孝道罷了。”柳嫣歪著頭,想了一想,“不過是尋常家宴而已,你要不要來?”
“好,那日我早些處理完公務,就上門拜訪霍老。”
沈濯纓看著柳嫣絢麗如春花的笑,心裡也泛起融融暖意。
三月十八那天,柳嫣去給二老請安,霍夫人看著精心打扮過的外孫女笑道,“果然該好好打扮,整日介像個男孩子似的成何體統。”
柳嫣膩在外婆身邊笑,心裡卻想,女為悅己者容。以前不是沒有想悅的人嘛。
只是這個心悅的人卻遲遲不來。柳嫣直等到掌燈時刻,也沒等到沈濯纓的拜訪。她曾忍不住派了人到沈府和衙上探問,都只說沈將軍今早入了宮中,在宮裡與眾大臣們議事,不知何時結束。
柳嫣在府中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都沒有等來沈濯纓,還得撐著一張笑臉,小心不讓霍家二老察覺,只覺得這是有史以來過的最煎熬的一個生日。
直至傍晚,她與外公外婆吃了簡單的壽宴,幹脆賭氣回房,早早熄燈假寐。暗暗下定決心,即使那人來了也不見。
偏偏天不從人願。她才氣鼓鼓的和衣躺倒不久,就聽窗外一聲輕響,是小石子打上窗欞的聲音。
柳嫣起身一看,簡寧就站在對著她屋子的玉蘭樹梢上,微笑對她招手,半闕月光給他灑下滿身清輝。這場景恍若年少時,他和柳氏兄妹相約偷偷去惹事闖禍的接頭暗號。
柳嫣兄妹啟蒙前期,曾有兩年是在外婆家度過,那時這幾個皮猴才開始學藝,舞刀弄棒的本事還沒會多少,倒是先學了上串下跳的搗亂。被大人管了幾次,就無師自通的開發出各種躲避懲罰的招式。入夜後再偷偷出去的聯系方法,就全靠了柳嫣屋前這棵靠牆的歪脖子玉蘭樹。
柳嫣輕笑一聲,瞥了眼外公屋裡的燈光,撐著窗臺一躍而出,還揮手把窗扇給掩上。她在空中身形一展已落到了簡寧身邊,也笑盈盈的看著他:“今夜又有什麼有趣的去處?”
簡寧毫不掩飾眼中的贊賞:“阿嫣的身手益發利落,只怕連我也猶有不及了。”他拉了柳嫣的手,往院外掠出:“走,帶你回留劍山莊看看。”
留劍山莊在梅嶺山腳依山而建,佔了半座梅花山,本來就是個風景優美的去處。特別是到夏日,嶺上綠樹成蔭,流水潺潺,柳嫣小時候沒少去那裡消夏。這兩年倒是沒有去過。
“此時去拜訪簡莊主……似乎不妥吧?”柳嫣看了看已過酉時的天色,有些躊躇。
“去看我爹幹嘛,我們從後山上去,去洗劍池。”簡寧輕笑,看柳嫣一臉困惑,笑著眨了眨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才出了霍府家的巷口,就見一騎白馬馳來,馬上之人竟是趙璟鈺。
他把馬一橫,對那二人笑道,“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柳柳你們要去哪裡慶生?可不能落下我!”
柳嫣看到他,忍不住問道:“你從宮裡出來嗎?可見到沈濯纓?”
“子清今早進的宮,後來靖國公又約了他去府上,好像還要議軍隊裡的事。怎麼,他還沒回來嗎?”
柳嫣一聽他是去了靖國公府,立刻想到了梁若曦。她憤憤道:“誰管他回沒回來。咱們自己玩去。”
簡寧看著趙璟鈺哈哈笑道,“你要去可以,不許騎馬,馬兒也別栓在霍府門前暴露了我們的行蹤。”
趙璟鈺呼哨一聲,欣然下馬,對那馬兒的脖子拍了一拍,在它耳邊輕言了兩句,就見那馬兒竟然邁著歡快的步子識途的回去了!
趙璟鈺得意的看了他們一眼,笑眯眯的踱到他們面前,一臉“你還有什麼要求盡管說”的表情。
簡寧看著他眼珠又一轉,對趙璟鈺道:“我們本來要從這裡比試輕功,以留劍山莊後山的洗劍石為終點。既然殿下也來了,我在得月樓的那桌席面,就由最後到達的人來付賬吧。”又看著柳嫣道:“今日你是壽星,無論你是輸是贏都不需你出錢的。”
柳嫣傲然一笑:“誰輸誰贏還未定呢,若真是我最慢,我定不會賴就是。”
眾人哈哈一笑,俱如離弦之箭,在明亮月色下往遠處的黯灰色山影急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