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元宵的臨安城裡，熱鬧勁還沒過去，至少各家大門上的鮮紅燈籠都還沒撤去，頗能感受到幾天前“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的盛景。
沈濯纓送了柳嫣回到霍府，才往自己將軍府走去。此行有幾個目的，每一個都不是好打發的。他一到府中，立刻著沈平送出幾封密信。華燈初上的時候，就有幾個人陸續低調的從側門進了他的書房。
書房裡人聲低語，持續到幾乎三更，沈濯纓才親自把人送出了門。之後，寧伯送宵夜進去之時，看到自家少爺靜默坐在案前，微蹙著眉，臉上雖看不出什麼神色，眼中卻已經風起雲湧。
相比沈濯纓的忙碌，回到霍府的柳嫣自是一派自在，在家專心陪著二老。霍庭淵已經致仕幾年，只是他大雍鴻儒、太子座師的名頭太響，如今仍免不了一些官場上的往來。
外婆林姝也是名門之後，因此柳嫣免不了要陪著外婆見一見官場上往來的女眷夫人們，今日是劉侍郎的夫人，明日是李參將的母親，後日也許是王寺卿的妹妹……這些貴婦們與霍夫人親密聊天時，無一例外的眼睛不時的瞥上身邊的柳嫣，總是露出或探尋或審視的微笑。
柳嫣在心裡默默的翻了個白眼，不必說也知道，這是古代版的非誠勿擾吧。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被相看下來，能留下幾盞燈呢？
所幸兩位老人含蓄，至今也沒有提出要她相親婚配的話，她也就樂的裝乖賣萌，承歡膝下，反正她的婚事雖是父母做主，若沒有二老點頭，也定不下來。先哄好了外公外婆混兩年快活日子再說。
然而還是忍不住想沈濯纓。自她回到臨安，就沒再見過他。曾到他府上尋過兩次，卻只見了寧伯，說他每日早出晚歸，回來後還在書房見客到深夜，也不知在忙些啥。
趙璟鈺倒是第一時間遞了帖子邀她上門作客，在他那中規中矩的熙王府上逛了一圈後， 柳嫣忍不住問起朝中之事。
趙璟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水師自建立以來，一直在朝中頗有爭議，特別是戶部寺郎和太僕寺卿。去年冬錦嵐關被剋扣糧餉的事情，就脫不了這兩人的幹系。而如今狄戎發展飛快，早已勢大，對大雍的威脅比八年前只強不弱。水師現在的規模也已經不是初建時，子清本想此次借述職之機，爭取朝廷對水師的更大支援，增加調撥糧餉。
戶部寺郎杜明禮當堂就說為給太後過壽修的‘攬鶴園’，早已超了預算。再難加哪怕一分錢。而太僕寺卿盧潛則直接說，水師可以靠水吃水，何不利用手上艦只進行航運創收，說不定還能給財政增加收入。”
柳嫣大驚，“這是什麼狗屁理論？！水師初成，正是鍛鑄軍魂的時刻，只能義字當頭，哪能讓他們沾個利字！卻要我們自籌經費，那跟當初河上自謀出路的各家幫派有何區別，這是才組軍隊，就逼著去做水匪？”
趙璟鈺冷笑道，“可笑竟然還有不少文臣贊同，說什麼當初建水師，也是為將來行水運司做的打算，如今不過是提前嘗試。我看他們都鑽到錢眼裡去了！把子清氣得差點摔袖而去。”
柳嫣覷著趙璟鈺，小心問道：“那聖上的意思是……”
趙璟鈺沉沉道，“自然沒有糊塗到準了自籌資金的奏對，只是也沒有增加軍餉。而狄戎那邊雖有異動，此軍情也不宜在朝堂上大肆宣揚。下朝後父皇幾次宣子清覲見，雖是極力安撫，對錢糧之事卻敷衍了事，不了了之。”
“殿下……可有什麼辦法？”
趙璟鈺轉頭看著柳嫣，柔聲道：“柳柳，我恰恰是最不能幫他的人。太子一直忌諱我的胞兄澈王， 更是怕他透過我得了子清相助。畢竟，沈家兩父子手上掌握了大雍過半的兵力。沈家從來眼中只有家國，沒有主君。從大雍建國以來，從來都只忠於塵埃落定後的那位君主。此時子清越要跟我撇清關系。”
柳嫣默然，她環顧了四周的琉璃瓦、雪白牆，忽而一笑，對趙璟鈺道：“殿下，你知道我此刻看你這輝煌的王府，想的是什麼嗎？”
趙璟鈺也是一笑，“你在想，這破地方還不如錦嵐關的一頂軍帳住的舒服自在。”
柳嫣驚訝的挑了挑眉。趙璟鈺斂了笑容，淡淡道：“其實，我也經常這麼想。”
門外有侍從稟報說宮裡宣熙王入見，請盡快動身。趙璟鈺笑問柳嫣，可要一起進宮遊覽一番。
“謝了。那裡只怕還不如你這熙王府自在。我又是個粗野性子的。別去給宮裡貴人添堵，給你丟臉了。”柳嫣說罷告辭。
趙璟鈺看著那瀟灑的背影，微微苦笑，那裡也不是你該去的地方，那個金絲籠子，怎捨得用來困你這只蓬勃的雛鷹。
沈濯纓終於尋上門，卻不是來找柳嫣，而是拜訪了霍淵庭。兩人關在書房裡商談許久，柳嫣在門外只聽得零星片語，“縮減水師規模”、“難以抵禦”的資訊卻已經足以讓她心驚。她候在門外，直到沈濯纓出來。近一個月不見，那英朗的面容竟消瘦了些。看得柳嫣心裡一疼。
她拉著沈濯纓道，“你忙碌了這麼久，也沒能理一理我，不如陪我上一趟梅嶺，就當散一散心？”
沈濯纓滿腦門的公務，但看著她眼裡的殷殷期望，還是不忍拒絕，點了點頭道，“好。”
得到承諾，柳嫣綻開了燦爛的笑，沈濯纓眼睛一恍，覺得這是他今年看到的第一抹春色。
今年天氣寒冷，花信也比往年遲一些，但梅嶺上的梅花和梨花正是怒放的時節，他們選了個晴好的日子來到梅嶺時，看到的漫山遍野的粉霞淡白仍是精神一振。
仍是春寒料峭，遊人不多。沈濯纓和柳嫣在花林中亂逛，走到一處花繁人少處，柳嫣看著滿樹繁花，歡喜的忍不住折下一枝花枝，擎於手中，在花下放歌踏舞。
柳嫣的舞步不算特別嬌柔旖麗，舉手投足間帶著習武的英氣，今日還是一貫的窄袖束腰的裝扮，外罩了一間淺紫色褙子，寬廣的衣袖舞動起來，帶動了枝頭花瓣簌簌飛揚。在落英繽紛間，柔和了那剛硬的氣息，反而襯出了蓬勃的活力，使得她的舞姿別有一番韻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