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又陷入混亂而煎熬的夢境中。
她茫然的困在漫天大霧中，不知所措。迷霧中傳來小狗軟萌的叫聲，柳嫣一驚，“豆豆！”
豆豆是柳嫣樓下的一隻流浪狗，只有幾個月大。家裡不許養狗，剛讀小學的柳嫣只好每天拿了食物去投餵，生生把一隻流浪狗養成了自己的小跟班。
直到那天回家，柳嫣把自己最愛吃的巧克力喂給了豆豆。當豆豆癱著身子在柳嫣懷裡抽搐著咽氣時，柳嫣哭得嗓子都啞了。那是柳嫣第一次接觸死亡，而且是因為自己的無知而引起的死亡。
“豆豆！你在哪裡？”柳嫣循著那汪汪的聲音快速迎了過去。果然看到了那小土狗的黃色身子，顛著小短腿像她跑來。
“豆豆！”柳嫣蹲下身子要抱起它，卻眼睜睜的看著那小狗卻從她掌中穿了過去，向她身後奔去。柳嫣連忙轉身，追著那狗狗去了。
“姐姐……”桃花村在迷霧後顯現出來，阿銀站住屋子前，懷中抱著豆豆，笑著對她招手。
“阿銀！”柳嫣沖過去，那屋子突然冒起了大火，烈火中有刀兵之聲。阿銀哭喊著要跑過來，卻被大火阻隔。柳嫣沖進火海，已經不見了阿銀的身影，只聽見在烈火和濃煙中有隱隱的哭喊聲和小狗的吠叫聲。
“姐姐……”
“汪汪……”
柳嫣全身被燒得滾燙，心裡卻一片冰涼，她如無頭蒼蠅一般在火海中亂竄，大聲喊著：“你們在哪裡？在哪裡？”她又是焦急又是絕望，連聲音都帶著顫，卻怎麼都找不著他們。只能一遍遍徒勞的呼喊：“你們在哪裡——”
烈火中突然傳來模糊的聲音，應她道，“在這裡……我在這裡。”
那聲音清朗沉靜，並不是阿銀稚嫩的嗓音。柳嫣四處尋找，茫茫濃煙烈火中什麼也看不清，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頓了一頓，大聲問道，“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別怕。”依然模糊，卻比方才清晰了一些。那聲音不斷重複著：“別怕，我在。”
柳嫣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她在灼身的烈火中，仍是看不到應她的人，卻堅定的朝那聲音走去……
走到她突然一腳踏空，猛地打了個激靈，掙脫了噩夢，睜開眼睛。
就看見沈濯纓正坐在她床頭，一手撫在她額上，一手還被她緊緊握住。見她突然睜眼，臉上的表情頗為意外。
其實柳嫣不算清醒，只看了這麼一眼，又把眼睛一閉，昏睡了過去。只喃喃了一聲，“……是你。”
卻把個沈濯纓驚的不輕，還覆在她額上的手要起不起，被她抓緊的另一隻手也是要掙不掙。就這麼不尷不尬的僵了片刻，看她又睡了過去，還是認命的坐回了床頭，給她額上又換了塊濕巾。
於是柳嫣醒來時，看著空空的床頭，只當那個身影是她噩夢的尾聲。她還沉浸在豆豆和阿銀的悲痛中，懵懂的大腦來不及細思為何會有沈濯纓入夢。
紫鳶拿了藥進來，看她醒了，直念阿彌陀佛，開心道：“可算醒了。少爺可是把全錦嵐城的大夫都找了一遍。”
“少爺……沈濯纓來過嗎？”柳嫣想起了那個夢的尾巴。
“哎呀，丫頭要講點良心，什麼叫來過，少爺他……”
“紫鳶，不必多話。”
紫鳶的話頭被沈濯纓冷淡的聲音打斷，她對柳嫣吐了吐舌頭，快速把藥放在桌上，忙退了出去。
沈濯纓靜靜看著柳嫣一會兒，才走過去，也不說話，只把藥盞拿了，遞到柳嫣面前。柳嫣一怔，看著他毫無表情的面容，拿不準他是要怪她再犯軍規，還是憐她如今傷病，且放她一馬。她只得乖乖接過，大口喝了。藥汁苦澀，她卻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
沈濯纓接過了藥盞，卻不離開，隨手放到了一邊，仍是靜靜看著她。看得柳嫣心裡發毛，艱難的開口：“將軍，我……”
就被沈濯纓突兀的打斷：“不是你的錯。尋找路徑花了些時間，穿過密林又花了些時間。所以……對不起。”
柳嫣一愣，才明白沈濯纓之意，想起那晚自己激憤之下對他的責問。她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對不起。我那晚急糊塗了。我不是怪你……我……”她抬手捂住了臉，淚水卻從指縫中滴落下來，“我有什麼立場怪你……”
她的手被沈濯纓拿開，一張帕子輕輕遞到眼前，他似乎想幫她把淚水也擦了，卻又猶豫著把帕子放在了她掌心。然後手掌又無措的舉著好一會兒，終於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柳嫣的肩膀。如果柳嫣不是哭的這麼投入的話，她該感到那手原是想撫上她的臉的。
沈濯纓的聲音就在她埋頭掩蓋淚痕時，傳入耳中，“永嘉十年，狄戎大舉進犯，大雍和狄戎曾在桐城外的數次交鋒。有將領提出在城外的饅頭坡打一場伏擊戰。大雍進行了七天的部署埋伏，本來以為萬無一失。
卻在發動戰役後，後援部隊遇大雨阻隔，沒能及時趕到戰場增援，最終埋伏失敗，讓狄戎五千精銳逃出昇天，我軍投入的近兩萬兵力也損失慘重。此一戰之後，大雍的戰局一潰千裡，半年後昊京陷落，當朝不得不南遷。”
沈濯纓的聲音咋聽依然平淡無波，卻從緩慢的語速中帶出無可掩蓋的壓抑和沉痛。
柳嫣在傷痛中聽了這一段沒頭沒腦的大雍歷史，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怔怔抬頭嘗試抓重點：“你是想說戰場之上，並非謀算好了就能成功，還得看天時地利人和嗎？”
沈濯纓淺淺一笑，“是。你本不必如此自責。”
柳嫣怔愣了好一會兒，低聲道，“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很感激。”
沈濯纓無言，片刻道，“那你好好休息吧。”轉身就往外去了。走到門口，忽聽柳嫣問道，“桐城饅頭嶺那一戰，你為何所知甚詳？”
他身形一頓，良久低聲道：“那一戰，奉命增援的將領——就是我。”
這話如重錘在柳嫣心頭砸過，她的眼淚瞬間又出來了。此時她終於確信夢中的人是沈濯纓無疑——只有背負過同樣的悔恨絕望，經歷過那種痛徹心扉的人，才能從她那迷亂的呼喊聲中感同身受，而引領她走出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