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半月時間，眨眼而過。
近日嶽州城中愈發熙攘，人來人往，群俠雲集之景，恍然竟讓人以為回到了三年之前的岐雲。
窗外風起雲湧，小小的房間裡倒一切如故。
曲淩趴在床上，藺如晦坐在床邊，給他按摩小腿。他的右腳如今雖然不礙行走，睡夢中卻總是抽筋，半月來時常為此夜半驚醒。
沒想到的是藺如晦連推拿都會，把他的小腿放在膝上捏揉，掌心透出內力的熱度，腿筋痠痛過後，漸漸升起一陣酥麻麻的舒服。
日長無事，曲淩正昏昏欲睡，便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聲音。
這類聲音最近出現得愈發頻繁，懸濟堂不得不暫令醫堂關閉，將全部弟子派出來巡邏調停，然而江湖人自來對正邪之分、善惡之辨分外頑固較真，尤其在這特殊時節，一言不合便互指“官家走狗”“魔教餘孽”而大打出手的事，仍舊屢禁不止。
明天便是鶴勢之約的日子，江湖人士彙聚在此，惴惴不安地等待著為各自的主張一決高下，誰知那個萬眾矚目的“天下第一劍”就藏在一家小客棧內，當下最重要的事是處理師弟抽筋的小腿。
曲淩想到這個，不由將臉埋進被子，悶悶笑出了聲。
藺如晦不明所以，在他光潔的小腿肚子上撓了撓，奇怪道：“這兒也有癢肉？”
曲淩笑著縮起腿，翻身坐起來往他肩上一倚，口中胡亂嗔道：“我想正事兒呢。”
藺如晦低頭瞧著他眼珠子亂轉，白皙臉頰悶得微微泛紅，說不出的清秀可愛，自覺神搖意蕩，便將臂彎中那把細腰更緊地攬住，以己度人道：“你我都在這裡，還有什麼是更大的正事。”
從前兩人皆未在那種事上放過心思，此間初嘗情愛滋味，少不得胡天胡地鬧了幾日，然而畢竟還有樁大事未了，堪堪解了相思之情，曲淩便有意節制起來，而藺如晦心疼他身骨羸弱，亦自忍耐，二人心照不宣之下，最近相處得頗為克己複禮。
曲淩心中雖也存著絲絲縷縷的綺念，卻始終吊著塊石頭，只道當下畢竟還不是可以肆意縱情的時候，這當兒叫他結實手臂一摟，食髓知味的身子卻先不爭氣地軟了。
曲淩兩頰一燒，聽人話中隱帶笑意，分明刻意存了壞心，愈發著惱，哪怕原本想好了要順勢吻他，也強自按捺下來，偏要一本正經地說：“金辟易的下落，直到今日仍然沒有訊息，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躲到約定之時了。”
藺如晦又豈能猜到他心裡這些彎繞，但聽他竟真的講起正事，便也壓下玩笑心思，沉穩聲說：“不必擔心，明天不會有事。”
“當然不會有事，”殊不知曲淩亦心覺他這性子簡直可愛，還是忍不住湊過頭在他下巴上親了親，低聲說，“師兄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剩下的事情，盡可交給我。”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帶你離開這裡。”藺如晦側過頭溫柔地回應，親吻間隙中呢喃道，“我們去看不化的雪，去浪跡天涯。”
曲淩兩手攥著他肩頭衣衫，被親得只能唔唔答應，顫動的眼睫下卻劃過一絲清明，心中想道：
我雖信你的打算，卻絕不要再看你受傷。搏殺將至終局，龍躍在淵，豈能藏鋒斂銳，我會讓他的所有算盤，一敗塗地。
夜色漸深，打更人的聲音遠去後，街角倏地晃過一盞昏暗燈籠。
石拘弦左顧右盼，待見到角落現出一抹青色，方才心下稍安，疑惑道：“曲公子，這麼晚找我……”
曲淩踱步走出陰影，啟口前先拱手告歉：“石姑娘，恕我唐突，只是這當子嶽州人多眼雜，不到夜深人靜，實不敢約你相談。”
“我省得，咱們之間不必拘禮。”石拘弦連忙擺手，神情仍不掩憂慮，“不瞞你說，這幾日我也一直想找你，曲公子，明日之事恐怕不好收場，你……可有打算？”
曲淩抿唇一笑，不答反道：“其實我來，也正是想問你的打算。”
石拘弦眨眨眼，詫異道：“我？”
“過了明日，不知是否還有相見的緣分，石姑娘，你想過以後嗎？”
石拘弦聽出他話中含著訣別之意，不由得愣了愣神。她心思玲瓏，自然明白曲淩此問實為關切，念及天下之大，她心中所想，卻或許再無第二個人願意如此傾聽而不斥為荒唐，便再不遮掩，將想法和盤托出：
“想過。我要當天驚門主，那些男人做慣的事，或許現在我並不太懂，但只要去學，早晚都會明白。風氏商賈出身，重利輕義；柳氏雖有醫者仁心，卻難免處事優柔，放眼湖廣，江湖門派無不溫吞守舊，我要讓天驚門做那道劈開石頭的霹靂。”
她頓了頓，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赧於啟齒，但終究還是堅定地說出了口：“然後，我要問鼎武林巔峰。回頭崖的擂臺既然沒有女人登場的先例，我就來做第一個。”
彷彿是為了積蓄勇氣，她一邊說著，一邊不躲不閃直視著曲淩，心中雖知這條前無古人的路，必定遍佈坎坷荊棘，一字一句，卻皆懷著坦然無畏的決心，而非空有豪言的發夢。
然而話畢久久不聞對方答話，石拘弦繃緊的肩頭稍微松動，又自哂般一笑：“我知道，這些話聽起來就像痴人說夢，畢竟當年被奉為‘天下第一劍’的藺大俠，都是以男裝在江湖行走。可是倘若沒人來做第一個，由古至今，又要何時才能改變。哪怕……我做不到，那也沒關系，我可以輸，但絕不會輸給旁人口舌，看不慣我，就堂堂正正地打敗我！”
曲淩終於緩緩啟口：“也許現實會比你的構想更殘酷，世上多的是隻憑弓和劍解決不了的道理，多的是沒來由的嫉恨和暗害，你想豎起第一張靶子，就註定會成為全天下箭簇的指向。”
“縱使是我天真，那又如何？”石拘弦低聲道，“看不清前路，就不去做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