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四隻輪、五條腿，慢慢順著小路走出樹林。
“在這兒碰見你們二位，真叫人稀罕。”曲淩隨口問，“——崇陽近日無事麼？”
石拘弦解釋道：“是金副堂邀我們來的。懸濟堂有位擅針灸的老大夫，哥哥的腿，或許還有望……”
“阿機。”她未待說完，便叫石白羽輕聲打斷，接過話頭道，“出來躲閑的是我，阿機放心不下，跟來看顧兩天罷了。倒是你，小曲，怎麼回嶽州來了？”
曲淩輕笑一聲：“我還能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算那一樁舊賬。
石家兄妹心領神會，一時都沒接話，沉默地又走出十來步，石拘弦開口道。
“你在五裡杏林外徘徊……是見過伯簡叔了？”
伯簡是柳三味的字。曲淩沒打算與他們透露太多，便只道：“這裡人來人往，方便打探訊息而已。”
石拘弦低頭看了眼哥哥，似是得到首肯，又斟酌著說：“懸濟堂的事，我們所知不多，不過最近，我和哥哥發現一件怪事。”
聞得此言，曲淩頓時起了興趣：“什麼？”
石拘弦又左右打量了一番，確認附近天晚無人，方才低聲告訴他：“伯簡叔……彷彿正在被金副堂架空。”
曲淩眸中微微一動，道：“金副堂一看就是個幹練人，以柳堂主的性情，將他委以重任也不奇怪，卻不知這‘架空’從何而來。”
“委以重任”還算委婉說辭，憑柳三味那般散漫行事，他穩穩當當處理公務的模樣簡直叫人難以想象，若有個得力助手，只怕不等人伸手去要，他已經巴不得一股腦兒全推過去了。
“借住懸濟堂這段時間，我們聽聞，柳堂主已經許久不曾出席議事。”石白羽道，“堂中大小事務，凡是須他決策的，均由金副堂代轉。這原也沒有什麼，但……堂主之下，本是三名副堂共同協理，現在三方之權，藉由那‘代轉’之名，幾乎已攬在他一人手中。”
曲淩凝神聽罷，道：“這個金辟易究竟是何來歷？”
“沒有查到。”石白羽並不遮掩，“十幾年前他出現在懸濟堂，就已經和柳三味關系密切。”
“看他長相，倒彷彿有些蕃人血統。”
石白羽未置可否，抬眼與他換了一個無聲的對視。
域外之民，自來被中原視為蠻夷，本朝有好賞西域舞樂之風，蕃人混血並不稀奇，只是多見於秦樓楚館打雜的小廝龜奴，如他這般儀表堂堂、身居高位的，卻是少有。
曲淩心中似有所得：那使柳三味不得不屈從的存亡之危，倘若不是在外，而是在內呢？
西蕃雪域，亦是赤目雪魔的來處。
一念柳暗花明，他在道口與石家兄妹分別，石拘弦相送幾步，彷彿仍有心事，卻顯得有些遲疑。
曲淩知道她雖不如兄長那般精於權術手段，心思卻亦敏銳過人，便任她跟著走出稍遠距離，才作勢請人留步，口中實則小聲問道：“石姑娘，有話想說？”
石拘弦低垂的眼睫下目光暗轉，只道：“並不什麼緊要事，只是，我心裡總似有個疙瘩。”
曲淩專注聽著，示意她說下去。
“你也知道，從前懸濟堂不大管事，而金辟易掌事之後，的確十分能幹，現如今，嶽州百姓對他稱道不絕，更甚於伯簡叔在時。”
曲淩聽出她話中似有未盡之意，遂問道：“你以為，誰做這個堂主更好？”
石拘弦輕輕搖了搖頭：“我只覺得，伯簡叔雖然隨性了些，卻並非昏庸之人，他或許有自己的打算。”
“你以為柳三味也欲提攜金辟易，來做這個堂主？”
把柳家百年醫堂，親自交到一個外人——甚至是半個蕃人手上？
石拘弦的神情也有些迷茫，顯然對這結論亦不能肯定。曲淩這時倒是另想起一事，便轉而問道。
“說到這兒，石姑娘，恕我冒昧，此番你們過來嶽州，那議親之事——”
“來這裡是我自己的意思，不是我爹。”石拘弦聞言，垂眸露出一抹淺笑，“父親已決定將天驚門交給我，不知怎的，打那兒之後，我忽然就不怕面對他了，或許是有了底氣，或許……”
盡管早已掛名少主，在兄長徹底失去成為繼承人的可能之後，一切似乎尋常如舊，又似乎已經覆地翻天。那些悄然間變化了的親暱和敬重帶著讓人不自覺挺直腰板的力量，因為他們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著同類，而不再是一朵名花、一架珊瑚，或者被精心收藏著的其他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