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唐門形勢稍穩,唐捷頻繁出關,來信裡抱怨著雪崖苦寒,又詳實載下搜尋到的新線索,此番他探訪到赤目雪魔曾居的村落,村中一位老人記得多年之前曾有中原來客,一行二人,乃是一青年攜一小僮。
曲淩目光一空,傅天和與延琴的身影又影影綽綽浮現於信紙之上。
他心道:不可能。
十幾年,足夠青年變老,而小僮也長成青年。
可那影子揮之不去,他睜著眼望了一夜,次日冬至,照例吃餃子。
延琴整個上午不見蹤影,午飯前忽然風風火火地冒出來,抓他去廚房幫工——原來是跑下山去剁豬肉餡兒了。
曲淩知他饞這頓饞得久,亦照例盡心盡力地扮演添亂的角色。
“來和麵!”延琴叫他。
“和麵要上勁兒,我這條腿只怕越壓越跛。”
曲淩可憐兮兮地說。他不擅麵食,面和水總有一個加多,和來和去,麵粉撒了一案板。
“要你何用!”延琴怒其不爭,一把推開他,自己踩著凳子上手,幹慣了粗活兒的手掌寬厚靈巧,並沒有孩童的稚嫩感,三下五除二便將麵粉掃清。碰翻三次之後,盛面的瓢被曲淩擱在了頭頂的架子上,小孩個子矮,只能一手撐著桌子踮腳去夠,抽身時,桌邊留下一個白色的手印兒。
曲淩低頭看著那手印兒,忽然問:“延琴,你跟著先生多久了?”
延琴好容易拿到了瓢,一邊把麵粉掃進去,一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而目光隨之落在白手印兒上,他眨了眨眼,忽然一笑。
“先生少年時,我便跟在他身邊了——想來,或許已有三十多年。”
曲淩看著那雙不應屬於孩童的深邃眼睛,豁然嘆道:“難怪我想呢,這兩年來,你怎麼一直沒長個兒。”
延琴慢慢搓掉黏在手上的面屑,口氣平穩地說:“我與姊妹受鬼谷子吩咐,分別侍奉他的兩個弟子,我倆天生不能長大,不過要論輩分,其實你該叫我爺爺。”
無怪莊中僕人時常更替,多待個三五年,想必便能發現這一異狀了。
謎團終於解開,曲淩應覺釋懷,卻發覺心中無多波瀾,只似塵埃落定,寂靜曠然。
於是他便仍以尋常的口氣問:“如今不用瞞了?”
“你不是已經發現了麼,”延琴笑嘻嘻地抹掉那個手印兒,“我可不像先生,喜歡吊人胃口。”
曲淩隨手幫他收起面瓢,二人仍如往日一般搭夥忙著家長裡短,他口中說的是:“你可知道我要報仇?”
“我本來也不想直接告訴你。”延琴卻忽然停了手裡的活兒,他低著頭,只能看見頭頂圓圓的兩個童子髻,“只是先生……這個冬天,恐怕難捱。”
“如此,可不算我贏。”曲淩喃喃。
“笨青鏡,”聞得此言,延琴複笑,“先生早就認輸啦。”
這天是難得的朗晴。
天氣已經轉寒,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讓人犯懶。
曲淩約莫先生須在打瞌睡,特地沒有敲門,輕手輕腳地提著柺杖進去,未料人倒是還算精神,坐在窗前,悠悠地晾著一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