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傷口感染致使高燒不退，曲淩昏睡了三天三夜。
沉沉浮浮的夢裡，有許多人的影子，從鶴勢山到嶽州，又從臨縣到岐雲，一隻無形的眼始終懸在頭頂，靜靜注視著他，他時而為那目光感到焦燥欲狂，拼命掙紮嘶吼，無處可逃，漸漸的卻又彷彿成為了那隻眼，隔著雲煙流轉，彈指便看盡暑往寒來的二十年。
三日後高燒終於褪去，他睜開雙眼，手中仍緊攥著三枚報仇雪恨後留下的信物。
什麼錯了？哪裡錯了？
哪怕是在昏沉的夢境之中，他也從未停止思考這個問題，而今隨著腦內熱度降下，一線清明雪亮地洞開，令他意識到自己過往的推斷之中，早已埋藏下一個致命的錯誤。
三片金鱗，三個仇人，不聞樓主掌握天下暗網，六韜堂主意欲號令武林，這場陰謀早在二十年前便暴露出了蠢蠢欲動的龐大野心。
而石白羽呢，縱使是在如今，天驚門也不過是個尚未走出湖廣的二流門派，何況二十年前他不過七八歲上，豈能參與同謀？
那修俊公子的身影浮現腦海，令曲淩目光一沉，將兩枚戒指並排舉到眼前。
兩廂對比，便能清楚地看出差別，石白羽的那一枚，看似光澤如金，實則是銅。
——他的分量不夠！石白羽是馮不聞的幫兇，而非這金鱗之計的主謀！
連子翁年齡比馮不聞更小，六韜堂四處尋訪武功秘籍，門人遍佈天下——他才是真正的“三弟”，而那位神秘的“大哥”，至今尚未展露真容！
還沒有結束。
唯有找出最後的真兇，他才能拿回自己的刀。
天光乍透，曲淩胸口急促起伏，彈起身子想要出去，傷足落地的銳痛襲來，卻又忽然愣在原地。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陌生的人，該去哪裡，該向誰說，他正茫然無措，忽聽窗外一聲熟悉呼哨，推窗只見唐捷牽著馬，站在樹下朝他招手。
曲淩這才省及，自己昏睡的幾天，世外風雲仍然變幻未歇，忙問：“唐捷大哥，賞劍大會情況如何了？”
“喏，這個收好。”
唐捷揚手以小箭射來一物，曲淩接在手裡，發覺是那封用作證據的信，當時群俠傳閱中不知落在哪兒了，原來是唐捷一直留意儲存。
只是……而今功虧一簣，此物還有何用處？
他心中空空的不知如何作想，木然收入懷中，便聽唐捷接著道。
“那夜的事傳出去後，大家為如何處置藺如晦起了些紛爭，只是他當眾殺人，無可辯駁，六韜堂咬死也不鬆口。因為此事，不少人憤而離開，賞劍大會沒有辦成，我也要回巴縣去了。”
“——小曲，你打算怎麼辦？”
曲淩一時呆住，只得搖了搖頭。
“你有了落腳處，記得知會一聲，待二郎醒了，定要給你寫信。”唐捷翻身上馬，離開之前又回過頭，正色道，“多保重。”
曲淩知他眼下自顧不暇，特地過來看望已算是承情，因此並未多說什麼，告別之後，自個兒找了根柺杖，支著走出門去。原來昏倒在連家山莊之後，主人自不願留，柳三味便將他帶回別苑養病，這時只見別苑中人聲稀落，不少門前堆著收拾了一半的行囊。
曲淩漫步至門口，正看見柳三味一行三人正與賀樓辭別。賀樓見到他，眉頭一皺，卻沒有發作，只是視若無睹地走開，倒是柳三味驚訝地迎上前來：“你怎麼出來了？你這腳扭得厲害，當時沒有及時處置還強撐著行走，致使傷上加傷，這半年裡盡量不要著地，若不好好將養，恐怕落下病根。”
曲淩搖搖頭說：“不礙事，我來送送你們。”
目光越過白衣郎中，看見他背後石拘弦正將行李掛上馬背，低著頭避開了對視。
曲淩於是啞聲喚道：“石姑娘，我有一物交還。”
“那個，不必還我，哥哥出事，我得回家去了。”
兩人在春柳飄拂的江堤上道別，曲淩聞言，心知她誤以為自己要交還的是那束紅纓，便道：“石姑娘，我不是……”
“你，你不必再說！”石拘弦忽然扭過頭去，背對著他道，“雖然哥哥身上有摧冰手的傷痕，我不會因此歸罪於你，只是這紅纓，往後我也不會再佩了，你孃的東西，留給你也好。”
“石姑娘，我要給你的是這個。”
曲淩攤開手掌，手心金燦燦一枚扳指，在石拘弦不解的注視下，他緩聲說。
“這是在嶽州，石公子買給你的。”
“你為什麼會有……”石拘弦即刻反應過來，下一刻長劍出鞘，冰冷的刃已橫在對方頸側，她的手竟微微顫抖，目眥欲裂地低聲喝問，“你為什麼會有這個！”
遠遠的，柳三味察覺這方異狀，一邊呼喊一邊飛奔過來，而曲淩神色平靜，只是保持著舉手的姿勢，直到那枚銅扳指被人狠狠奪去。
石拘弦握著扳指，表情空白一霎，彷彿明白了什麼，向來明媚的雙眸卻愈發痛苦不堪，半晌猛地收劍轉身，只冷冷丟下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