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日入夜，洗硯山別苑燈火漸熄，兩道人影悄然步出客房，翻越後牆，直往山中探去。
山下別苑用以待客，半山腰上，則是六韜堂連家自住的山莊。這幾日為得接待四方來客，莊中僕役用人多半遣去山下幫忙，大公子連秋白也宿在別苑，忙碌不休，山莊內反倒僻靜下來。
“明日便是最後一天，聽連柯說，連秋白欲在賞劍大會開始之前，在別苑設宴款待群俠，籌辦這樣的大事需要人手，山莊便難免疏於守備，若想會一會連子翁，這也是最好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唐惟手中或許握著唐招之死的重要把柄，絕不能給他當眾發難的機會。那人此番設計，雖意在唐捷，可如果沒有唐捷，唐宿雨縱使保住一條命，境況也恐不樂觀，倘若又將缺劍門牽連進來，更是大大的不妙。
出發前，曲淩與藺如晦二人如此謀劃，藺如晦點頭以示首肯，又問：“待見到他，要怎麼做，你想好了麼？”
“現在難說，因為我還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曲淩想了想，道，“但證據確鑿，見招拆招就是，沒什麼好怕——師兄，你怕不怕？”
藺如晦聞得此問，便向他淡淡地笑了，神色中雖暗藏憂慮，這一笑卻自有一番從容氣度，他在武學一途天賦殊絕，廿餘載中難逢敵手，雖經年麻木自棄，卻始終未曾泯滅那股孤身涉險、桀驁無畏的自矜。
想他素日神情淡漠，罕少動容，這一笑真似霧散冰消，竟不自覺流露出些少年英氣，曲淩看得心軟，忍不住將他難得一展的眉峰撫了又撫，心中想道：只差這最後一步，要待大仇得報，我才能心無旁騖地抱他。
二人簡單議定，待屋外夜深人靜，便動身前往洗硯山中的連家莊園。
江湖相傳，六韜堂連家的先祖並非武林中人，而是藏書博士，後隨王朝更替，遁隱江湖。
其人痴迷藏書，解官之後，仍舊四方遊訪尋購，搜羅到的古書之中不乏功法秘籍、百兵圖譜。江湖爭鬥不休，不少門派如波濤覆滅更疊，其獨門武功便成絕技，十餘年過去，後人遍訪不得，竟在連家藏書樓中找到了家傳劍法的拓本，使斷滅武脈得以再續，連家因此聲望漸高，在江湖之中地位超然。
為免竊取武功之猜忌，連家後人起初並不習武，也不與武林中人過多往來，只一意看守藏書樓，而後綿延數代，終日浸淫於武學藏書之中，免不得學習一些簡單招式，也只為強身健體之用。至連子翁一代，六韜堂實力愈發強盛，聞說他的武藝似乎很是高強，只是再無人提起“竊功”之說了。
到得山莊牆下，藺如晦令曲淩稍待，先行越牆入內，不過一炷香功夫，又探出頭來，拉曲淩上去。
曲淩抱著他的胳膊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只見院中巡夜的家僕已盡數昏倒在地，藺如晦低聲說：“你猜得不錯，莊中人手不足，守衛只剩兩隊輪替，巡夜疲勞，上一隊現下在班房裡睡得正香，沒人叫醒他們，或許能好睡一夜。”
“如此，咱們行動就方便了。”盡管已經同行了這麼久，曲淩仍不得不感嘆他身手之利落，一面藉著昏暗的月光迅速打量周遭，一面悄聲咬字，“真想好好誇一誇你，不過師兄，這時只能暫且寄下啦。”
話至尾音，他才微斜面孔，向藺如晦一勾嘴角——愈是心如擂鼓，愈要裝得若無其事，豈知方才被人帶過院牆時，劇烈的心音早叫後者一覽無遺。藺如晦輕輕掰開他因緊攥而滲出冷汗的手心，握在自己沉穩幹燥的手掌之中，只簡潔道：“跟我來。”
據連柯所言，連子翁習慣在藏書樓中挑燈夜讀，往往要至三更才罷。二人潛入安靜的庭園，果見四下裡寂無一人，藺如晦吹熄了巡夜人的燈籠，屋房一片漆黑，唯有高聳于山莊正中的藏書樓燈火通明。
二人不敢貿然靠近，便藏身於樓旁一棵大樹，透過花窗，只見桌前兩人一坐一立，坐者須發花白，卻精神矍鑠，雙目隱有龍虎之威，一旁站著的則是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面相隨和，手持書卷，垂著頭與前者低聲交談。
曲淩未想在連子翁家中碰見兩個人，一時倒未驚慌，先拉拉藺如晦的袖子，以氣聲問：“師兄，你見過他嗎？”
藺如晦搖頭，雙目緊盯窗中人影，只是凝眉不語。
曲淩打量二人身姿氣度，心覺老者更像，過了一會兒，又看見那中年人給老者添茶，舉止十分恭敬，心中更是篤定：連子翁既有掌握武林之雄心，豈能彎下腰來伺候別人？
念頭落定，只道先試探一下再說，便與藺如晦換了個眼神，藺如晦會意，屈指彈出一顆石子兒，窗欞受擊，砰然輕響，屋內二人霎時警覺，都向外望來，藺如晦在曲淩肩上一按，示意不要妄動，自個兒則輕悄躍下樹去，在燈火中緩緩現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