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
“也不是不行。”
兩道聲音疊在一處,金辟易訝異望向點了頭的石拘弦,正待開口,卻叫她抬掌向下一壓,硬是壓滅了聲,幹瞪著眼聽她淺笑道:“剛才在樓上看你跑過來,約似燕徘徊的路數,若說輕功步法,我近日得父親指點,恰好有些心得,不過旁的,拘弦便不敢妄說指教了。”
那廂連柯欣然應允,曲淩聞言,卻不由望向神色自若的少女,心中略有改觀:誰知這連柯比預料中更為冒昧——指點武功,自是少不得兵器以至肢體相觸碰,江湖人雖不拘小節,石拘弦畢竟還是閨中少女,倘若輕易應下,叫旁人以為交往過密,難免生出非議。但她不假思索地說出指點步法,卻巧妙地避開接觸,既全了人情,又免於生出逾矩的往來,這位天驚門的少主人原來並非純如所見那般善良莽直,更有一顆機巧玲瓏之心。
幸而連二公子雖不知禮數,石拘弦卻給了一個絕好的臺階,一旁金辟易臉色稍緩,鬱郁地望著石拘弦不言語,後者應有察覺,卻低眉避開了目光。
在場諸人臉色各異,曲淩看得有趣,見氣氛有些僵凝,忙又撿個話頭活絡起來:“對了,柳堂主,當日分別之後,我們又在臨縣留了半月有餘,還以為你早至岐雲,怎麼倒叫我們先到一步?”
這話問得促狹,某號路痴不防備被蓄意揭短,立時顧左右而言他,曲淩偷偷向石拘弦擠了擠眼,又一本正經道:“堂主愛好雲遊,金副堂既要同來岐雲,竟也放得下心,不隨行將人看好了。”
石拘弦正掩嘴偷笑,聞言便道:“不怪金大哥,他恰在崇陽拜訪父親,是與我一道來的。”
且不談懸濟副堂有何要事須得親至崇陽,石濤肯將女兒託付給一青年男子照看,甚至千裡同行,僅以兩家關系親厚做解,彷彿也並不足夠。
曲淩心中暗暗瞭然,見這對年輕男女各自別著頭側著身,哪有半分親暱之態,瞥向一邊老神在在吸溜著茶水的柳三味,卻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態度。
此後閑言不論,天色近暗,柳三味言是還有酒席要赴,幾人便在茶館前道別。連柯與石、柳一行約了時候,興致勃勃地走了,曲淩想起被擱置已久的藺如晦的晚飯,暗自輕哼一聲:餓著他吧,空吃肚裡的酸水兒怎麼不算吃酸?
如此想著,總歸還是捨不得人挨餓,邊走邊尋摸尚在開張的食攤,沒出兩步,忽然聽聞身後有人輕喚。
曲淩回頭,見是石拘弦快步追來,便駐足道:“石姑娘,怎麼了?”
石拘弦眨了眨眼,張口卻問:“方才……聽你說,不是武林中人,那為何要來岐雲參加賞劍大會?”
曲淩想了想,向她笑道:“不會武功如何就不能來,伏龍莊主那般人物,不也是因賞劍大會一鳴驚人的麼?”
二十多年前那個自比臥龍的毛頭書生,已成為江湖上新的傳說,而今曲淩又以他自比,卻因眼笑眉舒,俊秀面容皎如春露,使人聽來非但不覺狂妄,反而更添幾分靈動狡黠。
未料石拘弦並不同他打趣,卻正色道:“我亦有此預感,曲公子,你是必會揚名的。”
這無端的信任倒叫曲淩詫異了,不由誠懇問道:“二小姐還會相馬?”
這一句則自比成馬,以指對方實為伯樂,石拘弦終於被他逗笑,一手無意間捋過弓梢垂下的紅纓,溫聲道:“實不相瞞,曲公子,我一見你,便覺得心中親近。”
曲淩凝望著她,見少女神色純粹坦然,雖是坦然,眉宇間卻暗藏一縷愁緒,便輕聲道:“石姑娘,你有心事?是——與金副堂有關?”
“我就猜你看出來了。”石拘弦用手繞著紅纓,纖細手指一翻,內側結著粗糙的厚繭,她輕嘆一聲,“父親欲叫我倆結親,我……沒想那麼早,前陣子哥哥不知去哪兒了,家裡再沒人能幫我頂著。”
曲淩道:“石掌門不是已立了你做天驚門的少主人,還要與金辟易結親,莫非是要叫他入贅?”
石拘弦搖了搖頭,她原來也與其兄一樣擅長不甚真誠的笑:“此事也正懸而未決呢,不過我想,那多半隻是父親敲打哥哥的氣話罷了。”
“你想做掌門麼?”曲淩盯著她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
“我……”石拘弦垂下的眼睫扇動了兩下,忽然低聲說,“我打算借這次賞劍大會離家出走,曲公子,你願不願幫我。”
曲淩頓時愣住,這時柳、金二人尋她不到,正向這邊呼喚而來,他來不及多問,便飛快伸出手,將弓上那束紅纓一把扯過,向石拘弦短促地一笑:“此物為憑。”
告別石拘弦,曲淩兜了兩圈,還是買了早上唐捷帶他吃過的肉餅。
剛出爐的肉餅香氣撲鼻,熱乎乎揣在懷裡,他生怕放冷了生出腥味,快步向客棧走去,臨轉彎之際,腳步卻忽然一住,挑眉轉身,望著空蕩蕩的巷尾嘆了口氣。
“連公子,我實在急著回家,你有事快說,行不行?”
片刻寂靜後,連柯慢吞吞地從角落現身,似未想到他身無武功,感官竟卻如此敏銳,面色有些尬然。
曲淩無奈道:“不是都與石姑娘約好了,還找我做什麼?”
瘦削青年站在原地,眼珠亂移,彷彿終於下定決心,抬手示出一物,道:“那個,曲公子……你,識得唐門的人吧?”
曲淩看清他手中物什,立刻驚詫地向身上摸去,意料中摸了個空,他睜大眼睛,難以置通道:“為什麼在你手裡?”
——唐捷修好後贈他的那隻袖弩、一直扣在自己腕上的那隻袖弩,為什麼會出現在連柯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