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意亂之際,忽聞窗欞叫人咚咚敲響,曲淩抬頭看去,竟見唐捷的腦袋從窗外倒探下來,朝他咧嘴一笑:“客棧的早飯不合意,我帶你出去吃?”
不甚自然的沉默包裹著二人的整頓早餐,唐捷吃得很快,卻等到曲淩也放下湯匙,才開口道。
“今早你找我,有什麼事?”
“啊……”曲淩這才想起來,欲與他商量的事,竟全然拋諸腦後了,食攤生意紅火,周遭人聲嘈雜,他四下看了幾眼,壓低聲音道,“我們找個安靜地方。”
唐捷會意地一挑眉,從懷中摸出幾個銅錢,遙遙彈進老闆的錢罐,便站起身道:“跟我來。”
清早時分,江邊停靠著不少夜捕歸來的漁船,在賣新鮮的活魚,行人來往,卻不似昨日午後那般清淨,唐捷遠望一眼,便放棄了過去的打算,改帶曲淩穿過街市,在深巷中左拐右拐,走到一片低矮的宅院。
酒樓華府林立的岐雲原來也有這樣僻靜的腹地,周遭民房古舊,放眼望去,多半已經荒置,巷道雖狹窄縱橫,矮牆坍頹大半,卻能叫視野一覽無餘。
“就這兒吧。”唐捷環顧一番,找了段平整牆頭,兩腳一踮,便輕巧地翻身坐上,“放心,周圍若有人靠近,逃不過我的耳朵。”
曲淩倚在牆下,仍有些神不守舍,直待他又連聲催促,才複回魂,將在不聞樓中所見簡要道來。
唐捷安靜聽罷,凝重道:“原來如此,馮不聞勾結赤目雪魔,害死了藺大俠,你懷疑連子翁正是同謀。”
曲淩道:“連子翁嫌疑甚重,但六韜堂早已是武林中頗有威望的名門,我卻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做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唐捷沉吟片刻:“我倒是不奇怪。你知不知道,連子翁舉辦此次賞劍大會,其實意在重提武林盟?”
“武林盟……我聽過這件事,只是不知有何典故。”
“二十年多前,六韜堂便曾提出此議——當時尚無‘河井之界’的說法,江湖俠士以武犯禁,便遭朝廷通緝,彼此打殺報複,也是常有,連子翁因此號召天下門派建立‘武林盟’,並與朝廷制定盟約,不得相互濫殺。”
曲淩道:“那不是好事一樁?”
唐捷卻不置可否,悠悠道:“連子翁為促成此事,連發了兩道盟約:一是六韜堂已與岐雲官府定下互不相犯的約定,以做表率——‘河井之界’亦是由此而得;二是加入武林盟者,無論門派,皆為手足,若有危難,餘者必當傾力相助。”
“起初,這的確是好事一樁。苦於長久爭鬥,各地官府紛紛趁勢示好,參與共定‘河井之界’的門派不在少數,第二條盟約也吸引了諸多勢單力薄的小派一力贊成。而弟子眾多的大派尚在觀望不定,無非因為既為聯盟,必有盟主,連子翁聲威正盛,頗有當仁不讓之意,那些名門正派統領一方,豈甘屈居人下。不過,經過連子翁多方拉攏,江湖風向仍漸漸倒向支援此議的一方。”
說到這兒,唐捷忽然低頭,向曲淩問道,“你還記得二郎他爹麼?”
曲淩搭著他的手,也跳上矮牆坐在他身側,聞言道:“記得,上代唐門的少主。”
“對,那時候老掌門年邁體衰,他雖未繼位,也幾乎與門中主事無異。憐先生天生眼弱,三步之外便分不清是男是女,卻有綽號‘他心通’,意在說他雖弱視,卻看人奇準,彷彿能洞察他人心中所想。”唐捷性情倨傲不恭,提起這位大伯時,口氣中卻滿是敬服,“連子翁即要天下歸心之際,唯他一人,堅決反對加入武林盟。”
曲淩聞言,心中一凜,往事隱隱串聯,拼成一個可怕的猜想:“等等,你說那是二十年前……”
“不錯。”唐捷冷笑一聲,“這話我連二郎都沒問過,只怕他鑽牛角尖,不過,小曲,倒是可以問問你——你覺得,倘若傾盡整個中原武林之力,真的有攔不住的人麼?”
曲淩雙目驟瞠,不及答話,唐捷卻若無其事地接著說下去:“憐先生俠義慈悲,在巴蜀頗得人心,因他不鬆口,青城、峨眉等派,皆未答應連子翁的示好,直到赤目雪魔犯下雪崖劫嬰案——”
曲淩瞭然道:“他想逼迫唐門求援,未料我娘卻解了唐門之圍。”
“真相如何,都藏在人肚皮裡,我才不知道呢。”唐捷一改嚴肅語調,向他展顏道,“畢竟自稱‘遍藏天下武學秘籍’的六韜堂,也實叫橫空出世的滄海濯纓劍狠狠打了把臉。”
“所以,如今他以慧境心法為引,再度重提武林盟……”曲淩低頭看見五指攥至指甲泛白,目光倏地沉下。
——簡直宛若殺雞儆猴的挑釁一般。
念及此,胸中闇火騰然而起,卻聽唐捷又道:“不過以上種種,到底只是猜測,連子翁做事周密,倘若沒有實際證據,要他認罪,只怕難於登天。”
曲淩抬眼,目中劃過一線陰狠冷笑,話已至此,便再不藏私,從懷中摸出不聞樓中拿到的書信,正欲展開,頭頂驀地一道黑影撲下,“咚”地砸進懷裡,伴隨著“咪嗚”尖叫,滿樹麻雀吱吱喳喳地亂飛起來——竟是一隻橘黃貍貓撲鳥不成,骨碌碌摔下房頂了。
那貓身材滾圓,動作卻矯健得很,一扭身子,又跳起來撲抓,曲淩剛掏出的信紙叫它踩了個正著,竟爾黏在貓爪之上,被帶著一齊飛躍出去。
這還了得!曲淩驚叫一聲,連忙去抓,一旁唐捷動作雖快,先前只留意生人靠近,豈料會被一隻貓兒壞了事,片刻遲疑之際,便叫那貓四爪亂蹬,越牆而去。
“大貓兒跳得挺高……它腳上黏了個什麼?”唐捷手搭涼棚,望著貍貓一溜煙兒遠去的背影,驚奇道。
“是證據!”曲淩掐了把自己的人中,從牆上一躍而下,向那方急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