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曲淩驚醒時，外面還是一片漆黑，不知更深幾何，他翻了個身又要入睡，忽然發覺身畔空空如也。
兩人自然各有各的客房，早些時候他送走嶽持英，卻抱著枕頭摸回了藺如晦的房間——他怕黑，怕在夜裡獨處，然而此夜依靠著那塊不動如山的石頭，也只得了不算安穩的半場覺。
飛光劍好好的放在床頭，曲淩並不擔心他一去不返，只是當下睡意全無，便披衣起身，推門出去，看見一道孤痩背影呆呆地站在院子裡。
月已西沉，四下裡茫茫無光，那頭灰發幾乎凝出霜的顏色。萬籟俱寂中，曲淩竟不敢高聲喚他，默默走上前去，發覺他雙目放空，眺望之處，唯有夜雲在天幕上浮出一團若隱若現的輪廓。
“你在看什麼？”曲淩拉了拉他的衣袖。
藺如晦聞言，便低下頭來看他，蒼白麵孔依然淡漠堅硬，目光卻迷茫得像一條遺失了前塵的幽魂。
曲淩心中驀地驚動，又輕聲問：“師兄，怎麼了？”
藺如晦遲緩地眨了下眼，死水無波的面容上慢慢浮現出忍耐的神色，兩肩起伏，低聲喃喃了句什麼。
“什麼？”
曲淩側過耳朵，才聽清他說的是：“不要這麼叫我。”
“不要怎麼叫，不要叫師兄？”曲淩問，“你不是我孃的弟子，不是我的師兄嗎？”
藺如晦不能回答，只是茫然又痛苦地望著他，曲淩心有所感，抬手按在他左胸，問：“這裡又難受了？”
藺如晦悶悶地發出一個音節，曲淩仍沒聽清，只能踮起腳靠他更近。
“……”
“痛？”他湊近一些，再湊近一些，正努力分辨，卻被一隻手猛然扣住肩膀。
直到低沉聲音貼著耳廓震動，他這才終於知道，藺如晦說的是：“空。”
縱使想要抓住，那手上傳來的力氣還是輕得近乎謹慎，藺如晦目光掙紮，彷彿正在本能地壓抑著什麼，曲淩知道，流浪的野狗終於以自己無解的饑餓向他討要了，卻還在院門外躊躇不定。
他知道此刻食物已不是最好的引誘，只狀似隨意地拂開那隻手，打著哈欠說：“師兄，我困了，你還睡會兒嗎。”
續上的半晌覺，曲淩難得睡到天光大明。
慢悠悠洗漱罷了，原想去照看藺如晦的情況，進屋卻見他坐在床上喝粥，這時門外傳來家丁問候，道姚莊主兩口子還在等他用早飯。
曲淩受寵若驚，連忙趕到前廳，姚家雖大，概因家丁多半為鏢局夥計，平日伺候起居的僕役其實不多，相處起來也無甚規矩，兩口子就像一對尋常夫妻，姚迢坐在一邊不緊不慢地喝茶，嶽持英拿筷子挑著碗裡小菜，見了他，便親近地招了招手，喚道：“淩兒。”
曲淩對著她的眼神，得到確認後，方才敢應：“英姨……姚莊主。”
姚迢莫名其妙地來回望了兩遭，道：“我只睡了一夜，外面怎麼好像過了一年？”
嶽持英招他到身邊坐下，含笑道：“我與淩兒甚是投緣，又兼其兄的同門之誼，昨日便將他兄弟二人認為義侄了。”
說著又向曲淩道：“叫他叔叔便是，往後不必見外。”
念及初見時她面若冰霜，想必平日也不常這般溫和地說話，姚迢的表情愈發震愕，反應倒還算快，隨即撫掌大笑：“這不是說麼，我昨日也與賢侄一見如故，夫人，咱倆可算心有靈犀了。”
嶽持英拉過他的手，道：“淩兒，往後，姚家莊也是你的家。”
曲淩知道這句話的意味遠比她說出的更深，心頭彷彿叫一股熱流化開，眼底一酸，用力點了點頭。
這時辰時過半，姚迢喝完了杯中的茶，問道：“夫人，今日不去鏢局？”
嶽持英簡潔地說：“今日你去。昨天年禮的賬清了一半，做完。下午善寶堂李掌櫃過來，他那點東西至多五百兩。”
“小人遵命。”姚迢嘆著氣站起身，臨走前，還偷偷向曲淩撇了撇嘴。
嶽持英隨即亦將目光轉來，曲淩匆忙嚥下半張油餅，屏氣凝神以待指令，卻見後者面色一柔，只道：“淩兒，今日咱們去給你倆量幾身衣服。”
待廳中只剩二人，曲淩才放下筷子，猶豫道：“英姨……”
“如晦的傷勢著實不宜奔波了，這段時間，你們就安心留在這裡吧。”嶽持英頓了頓，又說，“說來，淩兒，其實還有一件事，望你幫忙。”
思及昨夜交談，曲淩試探問：“是隱戒堂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