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聞夫君說,客人是衡山弟子,不知是哪一峰門下的高徒?”
曲淩料中有此一問,早已經做好了盤算,便做出一副赧然神情,向她笑道:“怪我在莊主跟前吹噓,竟勞累夫人親自趕回來了,衡山弟子是我表哥,彷彿是拜在什麼……回雁峰門下的,他受了傷沒法見客,還請夫人見諒。”
想他哪知道衡山有些什麼峰,這位夫人師承的降真峰自不敢提,便只能拿月輕鴻的回雁峰充數,心想將關系拉得疏遠些,糊弄過去也便罷了,待“表哥”傷勢好轉,夫人若還想敘舊,藺如晦能跑能打,總不會比現在更難處置。
未料嶽持英聞言,冷若冰霜的面孔神情不變,並不顯得多有興趣,口中卻道:“久不聞同門音訊,他既受了傷,妾身豈能不去探望。”
言外之意,竟是即刻就要見面。
曲淩往姚莊主處使勁看了好幾眼,猶豫道:“今日……這麼晚了?”
藺如晦那灰發疤面的特徵著實惹眼,加之如今要瘋不瘋的,實在叫人放心不下,因此曲淩只想自己裝著傻頂在前頭周旋便罷,拿“養傷”的藉口不叫藺如晦與她見面,“衡山弟子”這身份,到底容易橫生枝節。
然而嶽持英的目光跟著望向沉睡的丈夫,不知是否領會他言外之意,口氣卻愈發堅決:“這麼晚了,是不便勞動傷者起身,就請客人帶路吧。”
說罷側身一請,竟不肯耽擱片刻。曲淩在她的話聲中察覺一絲隱隱的急迫,至此境地,卻再沒法推辭,只得隨她出去。
“不知令兄貴庚?”
曲淩愣了一愣,藺如晦的歲數,他還真不知道。若非張口仍是青年聲音,單看那頭灰白參半的長發,初見時還以為他是個老頭兒。
他在心裡飛快地盤算了一下——雪崖劫嬰案距今將近二十年,他應當年不至而立。
不過眼前之人不知他二人底細,他又已打定主意讓藺如晦閉嘴,此刻實話實說……或許未必比撒謊更能獲得信任。
曲淩暗自抹了把汗,信口道:“他……他在家裡輩分小,今年已四十八了。”
嶽持英淡淡“哦?”了一聲,道:“久聞回雁峰門規嚴苛、苦柏長老性情暴烈,弟子往往留不過三年,這位——同門,想必深得苦柏長老器重。”
“門中的事,我便所知不多了,”曲淩半真半假地答,“只聽表哥說過,他與一位月師兄是很好的相交,經常一同溜出去喝酒的。”
嶽持英腳步一頓,並肩的二人立時錯開,只聽她冷淡依舊的聲音自後傳來:“月輕鴻?”
“夫人勿怪,我不知那位師兄的大名呢。”
曲淩心覺不對,駐足正要回頭,冰涼的劍刃卻乍然貼在頸側。
“你們來此,有何目的?”
曲淩被冰了個哆嗦,強作鎮定道:“夫人這是哪兒的話?我們是幸被莊主所救,又不是自己找來的,怎會有什麼企圖?”
只聞嶽持英冷冷道:“回雁峰上普通弟子難得久駐,他這般年紀,又與月輕鴻交好——哼,隱戒堂使者大駕光臨,還須藏姓埋名麼?”
“什麼……什麼使者?夫人,這真是誤會!”曲淩哪知信口胡謅也能謅到點子上,聽得滿頭霧水,當下也顧不得脖子上的劍,連忙轉身辯解,頸上頓時留下一道細細血痕。
嶽持英見狀,手上挾制未松,神色卻微地一動,又道:“也罷。想來你若知情,斷不會如此交代——你們,在夾巖寨中見過蕭射了?”
曲淩見她態度緩和,眼神愈發可憐巴巴,問:“蕭射是誰?”
“夾巖寨主。”
“沒見過,劫了我們的,名叫陸三。”
“……是麼。”
曲淩瞥見她握劍的手背青筋漸漸鬆弛,心中模糊有了想法,試探道:“夫人,我們真是意外到此,承蒙莊主援手,本不敢再叨擾貴地,要不……你把劍放下,我們即刻就走,往後絕不出現在你眼前!”
嶽持英略一沉吟,反手將劍一收,抵在他背後微微發力,示意向前:“還請客人稍安勿躁,是非定論,待我與令兄一見。”
客房門口近在咫尺,曲淩只能硬著頭皮上去推門,心中默願藺如晦不要過度反應。
門扇開啟,屋內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背後的劍無聲催促,曲淩無法,低聲喚了句:“表哥?”走近床前,卻發覺上面被褥堆起,空無一人——只在同一瞬間,頭頂風聲倏落,兩把劍碰出清越聲響,曲淩未待看清,已被一人卷進懷裡,有拇指揩過頸上新傷,他嗅到熟悉的、雪水一般的清冽氣味,忙出聲道:“是誤會,別動手!”
黑暗中,藺如晦的雙眼冷光熠熠,平時多叫那道疤痕分走視線,曲淩罕少注意到,他的眼瞳其實是一種比常人更淺的琥珀色,夜色中目光倏然挪轉,也如猛禽般淡漠而銳利。
那廂嶽持英身形一閃,橫劍守在門口,曲淩生怕他們鬥起來,忙欲攔在二人之間,腰上那隻手卻怎麼也掰不動,他急得一抬頭,卻見藺如晦神色陰沉,緊緊盯著大門方向,顯然不僅沒聽進去他在說什麼,還一心在想強行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