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聞得那聲“青鏡”,曲淩鼻尖驀地一酸,將額頭輕輕抵在他胸口,甕聲甕氣地問。
“你是怎麼找來的?”
“我一路都跟著你們。”冷靜安穩的聲音回答。
“啊,你的傷——”曲淩沒忘就在幾天前,這人還開膛破肚地倒在地上有進氣沒出氣,連忙在他傷處附近輕輕摸索,指尖並未觸碰到滲血的濕潤感,他才略略放下心來,卻聽藺如晦誠實地說。
“我快動不了了。”
曲淩:“……”
曲淩揮起拳頭朝他虛捶:“那你跟過來做什麼!”
藺如晦頓了頓,以一種不知所以卻十分堅決的口氣答道:“我不能和你分開。”
往日他傻著腦袋時,也從未作出此般不智之舉,曲淩未料此人神智恢複後,反而越是理直氣壯地糊塗,一口氣噎在喉嚨,竟不能發作,怒極反笑道:“是,是想分也分不開了,待土匪發現咱們兩個,說不準死了都能爛在一起!你、你這家夥,莫不是……”
——莫不是反被甘大夫治壞了腦袋?話未出口,他卻在猛然之間福至心靈,急促話聲頓時卡住。
“莫不是因為……擔心我?”
話音落定,藺如晦極慢地將眼一眨。
曲淩念頭轉回,亦睜大了眼睛,呆了片刻,又將手掌貼在他心口:“咱們分開的時候,這兒又跳得難受了,是不是?”
藺如晦蹙著眉,彷彿在費力地思索,曲淩卻不給他想出答案的時間,踮起腳又抱他,讓兩顆心隔著胸膛挨在一起——無論出自責任、愧疚,還是同罪的捆綁,他不在乎藺如晦真正在想什麼,只欲用自己的答案混淆他的答案。
“你剛才叫我名字了,再叫一聲,行不行?”
於是藺如晦低低喚道:“青鏡。”
理應是頭一遭宣之於口的名字,經他喚來,卻有一種熟稔的溫存。曲淩在那一瞬間裡抓住了某種可能,這把悲哀、殘破、出必見血的刀,它沒有自我,卻可以被他馴服於掌中。
於是他試探地答道:“嗯……師兄。”
藺如晦的呼吸一屏,曲淩抬眼看見他繃緊的下頜,仰月似的唇開合,縱然並不自知,也像引誘:“師兄,這下我明白啦,你的心牽著我呢,離得遠了,就想扯回來。”
“你不是沒有感情,記住現在的感覺,那是你惦記我了。”
認過主的野狗,一生不會有第二個主人。
曲淩什麼都沒有,但若是借孃的餘蔭,冒領那份忠誠呢?
其實維持現在的關系,未嘗不會受他捨命相護,可親切的旅伴、強大的朋友,都不如手握一把鋒利的刀更叫人安心。他只信能握在手裡的,只要能握在手裡的。
吞噬人心的黑暗如潮水退卻,曲淩緊緊攥著一角灰色衣袖,在無際汪洋之上,那是他找到唯一的浮木。
而後他心滿意足地拉起藺如晦的手臂,環繞在自己背後:“要這樣,才更安心呢。”
——是了,要這樣,在千日浮雲留下的空白中一一填上自己準備的答案,直到把無變成有,把一分變成十分。
如此安靜抱了一會兒,曲淩心神稍定,慢吞吞地把自己從他身上揭了下去。
藺如晦木樁子似的做什麼都由著他,這時兩臂自由,便伸過來拿起他的手腕,察看那副鐐銬。
稍一動彈就稀裡嘩啦響的鐵鏈,在他掌中也凝固一般沉默,曲淩感覺到他粗糙的手指沿著面板與鐵鎖的縫隙劃過,問道:“打得開嗎?”
“可以。”
藺如晦說著,兩指捏住鐵鎖,便要發力。
“慢著!”曲淩連忙叫停,“你不是快動不了了麼,現在解開,咱們也沒法脫身。”
藺如晦盯著他細伶伶的手腕,彷彿對那副鐵鐐很是不快,固執道:“我能帶你離開。”
是方才話說得太重,傷了他的自尊,還是因天生無痛,才叫他這麼逞強?那條夾巖山道,雖不知他如何潛入,可帶著一個不通武藝的自己,想無聲無息地逃跑,近乎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