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也是,說來並不難懂。有能耐在嶽州聚集起如此勢力的,除了天驚門,還能有誰?
曲淩呆呆望著血泊中的飛光劍,自語般問道。
“石大哥,只為一本心法,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你不知道,這是一本什麼樣的心法。”
藤蔓遮蔽天光,洞內昏暗如夜,火光在石白羽的眼眸深處閃爍,只聽他悠悠道:“小曲,那就聽我講講吧。”
“我小時候,天驚門在崇陽,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門派。父親醉心武學,兩耳不聞世事,早早地就將門內庶務丟給我管理,崇陽不比嶽州,坐鎮著懸濟堂這樣有威望的門派,鄉親們遇事,往往去衙門報官。你年紀小,或許沒聽過‘河井之界’的典故——江湖與朝堂約定兩不相涉,倘若事報官府,我們門派中人,便不能輕易插手。”
“那些年,我見慣不平事,卻甚至沒有行俠仗義的資格。因為崇陽只有天驚,而天驚門太過弱小無能。”
“從那時起,我開始思變。藺大俠身故之後,湖廣興起學武之風,我以為這是難得的機會,不待父親論武歸來,便擅自將七十二式天驚掌法削繁就簡,保留三十六式,廣開門庭招收弟子,不過一月,門中弟子從十餘增長到百餘,家裡從未這麼熱鬧過,鄉親們提起天驚,無不稱頌俠義,那時我是很高興的,以為自己搏到了出路,卻沒想到,父親歸來後大發雷霆,家傳武學於他是陽春白雪,原來竟被我玷汙,成了下裡巴人。”
說到這兒,他不由苦笑一聲:“這些年來,我耗盡心力將天驚門發展壯大,只為求得父親一句承認,為討他歡喜,天南海北搜羅武學秘籍,誰知他挑選傳人,仍以武學進境作為評判,年前他五十大壽,阿機只在席上舞了一套濯纓劍法,他便當場收回了我的掌門令……交給了她。”
石白羽兩眼望著火光,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阿機太小了,她和父親一樣,他們根本不懂我的苦心……小曲,你能懂嗎,我不能任由庸人徒居高位,不能任由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我的半生心血,不能在這裡毀於一旦!”
他雙拳攥緊,又猛然抬頭向曲淩望來:“將《慧境心法》交給我吧,小曲,覬覦天下第一劍者如過江之鯽,如今三年之期已過,他們必會源源不斷地找上門來,和我一起走,待我堂堂正正登上門主之位,我亦會助你,守好藺大俠留下的嶽州!”
這一番話極是情真意切,曲淩聽在耳中,幾乎就要動容,垂眼瞥見指上血痕,心中卻忽地一醒,倘若他真是出自如此大義,從聚福客棧到龍王廟再到今日,豈會叫足足二十三人喪了性命?
二十三人,或許是七文出手太利落,那些人命在印象裡輕賤得如同羽毛,但這時將性命像羽毛一樣吹起的七文也只剩一把血劍倒在地上,曲淩無端想起自己親手埋葬的爹的棺材,那樣的棺材……二十三具,長長地在土中陳列,忽然讓他感到一陣作嘔。
“可既然如此,石大哥,為何不早告訴我,害得那麼多人……”
石白羽垂目道:“我們在兵器上繫著紅纓,便是為傳承藺大俠的遺志,你可知這些年來,藺如晦在山下殺人無計,但凡提及藺大俠,便能叫他發狂行兇,見你二人同行,大家唯恐你受其所害,才做出這等捨生取義之舉。”
“捨生取義?”
曲淩幾乎要感到困惑了——誰是殺他的人,誰是護他的人,心與耳朵各執一詞,怪只怪七文沉默不語,叫他連辯白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被他迷惑了,小曲。”耳畔有人溫聲道,“那個晚上,你不是險些叫他殺死麼?藺如晦此人,命帶血讖,如今無人能管束他的殺性,就像無鞘的劍,縱使無意,也會傷人。”
“……那二十三人,原本不應丟了性命。”
“二十三人多麼?崇陽有九百戶、四千人,嶽州近一萬,整個湖廣,已逾十萬人。小曲,你的命比這一切都重。”
“不是的,石大哥。”曲淩喃喃道,“我的命不比誰的更重,那些人白死啦,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慧境心法》!”
火光跳躍,投在石白羽面上的陰影扭曲了一霎,“小曲,事到如今,就不要再隱瞞了,縱使你不將心法交給我,也必會被旁人所奪,如若留與作惡之人,難道就對得起藺大俠的在天之靈麼?”
“我沒有說謊,石大哥,你通曉江湖事,難道不知道《慧境心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未料他愈是言辭懇切,石白羽啟口聲音愈寒:“藺大俠將此遺言留你,是我親耳所聞,你到底還要裝傻到什麼時候?”
“……什麼?”曲淩聞言,不由一愣,“你是說,你們是因那日爹留給我的遺言,才傳出了這一部《慧境心法》?”
石白羽凝眉看他,面色陰晴不定,分明並未答話,方才所言卻仍在曲淩心中嗡嗡回響,令萬般疑難徹然大明。
——誰知因果相銜,果即是因,爹留給他的那句謎語,才是一切際遇的答案。
疑惑解開,又覺荒誕難言,爹留下的遺言如何會變得人盡皆知,世人貪欲,只怕早在三年前就織成大網,將整座鶴勢山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