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
追殺我的人反叫我逃?
逃去哪兒?逃離誰?
曲淩覷一眼七文神色,見他仍木木的,似乎並未關注那紮眼的血字,便也狀似隨意地將手中布條揉成一團,又把剛打好的包袱結掛在他背後佩劍上,道:“七文大哥,咱們走吧。”
“你知不知道六韜堂怎麼走?”
“……”
“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問吧。”
“……”
“七文大哥,那你知不知道,怎麼避開那些一路上跟著我們的人?”
此言落下,七文黑漆漆的眼珠終於一動,曲淩忙歪過頭作出洗耳恭聽的姿勢,未料聲兒沒聽著,倒是腰間猛然一股大力,竟帶得他雙腳離地,目中景色天旋地轉,晴日微雲眨眼換成了一片土牆,牆頂上兩個腳印看著新鮮,倒像是他自己的。
曲淩這才明白自己是叫他打橫扛在肩上了,猛一轉頭,差點兒叫劍柄戳了眼珠子,那竹竿道士瘦楞楞的肩骨硌著腹部,他正想叫人換個姿勢,只覺託著自己的身子微微下沉,耳畔風聲乍起,兩個腳印兒轉瞬便在視線中小得沒影兒了。
七文時行時躍,在屋頂與矮牆間穿行,鬧市之外的高風有洞庭湖畔塵埃和露水的清蕭氣味,只可惜倒掛著看不見風景,唯能看見他灰色的道袍下擺鼓脹著風起起落落,宛若灰鶻矯健的翅膀。
眼見著越走越遠,幾乎就要出城,曲淩努力扭過頭叫道:“七文大哥,可別走反啦!”
灰白的長發撲在臉上,他什麼也看不清,只聽到風聲裡依稀是一句:“你要去岐雲,是這個方向。”
“岐雲?六韜堂在那兒?”
他這麼一說,曲淩也模糊有了印象,彷彿是聽爹提過,更驚喜的是這一句條理分明,甚至承接上文,全乎是發自正常神智的回答,曲淩深知機不可失,忙又趕著話兒一連串問道:“你好了?能說話了?”
二人這時正攀上一座三層塔簷,七文放他下來,凝神環顧半晌,才轉回目光,道:“每日午時和子時,必有一刻清醒。”
語聲沉沉,霧氣散盡的雙目漠然清冽,輕描淡寫一回眸,便已氣勢懾人,曲淩張了張嘴,一下子沒說出話,腦中的弦卻霎時繃緊了。
過於鋒利的刀,伸手握住之前,已會讓人産生鮮血橫流的錯覺。
他有瘋時的記憶,此人絕不易應付。
石火電光之際,曲淩心思飛轉,話到嘴邊,先勾起一個甜蜜的笑:“那可好,七文大哥,先前未得空兒交代,有一件事是要告訴你的,小弟我身無分文,卻被人窮追不捨,落到在黑市尋求庇護的地步,是因我要尋找之物,實為一件天下無二的至寶。”
他頓了頓,才接著道:“我——我知道七文錢委屈了大哥一身武藝,此行只盼大哥多多照拂,待尋到寶物,願你我共享。”
話畢,七文果然揚了揚眉,說的卻是:“何必共享,我殺了你獨取,豈不更是上策。”
這反應原也在曲淩意料之中,當下面不改色,複又虛張聲勢地笑道:“我既有說出來的底氣,必然也有看家的手段,沒了我,旁人是絕對拿不到的。”
七文望著他,淡漠而銳利的目光幾乎要將人刺穿,聞罷並不答言,右袖颯地一抬,蒼白手掌屈指成爪,徑向曲淩天頂蓋去,曲淩只覺眼前天光倏然而滅,不久前那掌下血肉模糊之景歷歷在目,一瞬之間遍身寒毛倒豎,下意識緊閉雙眼,卻只等到一個栗子不輕不重地敲在腦門上。
他詫異地睜眼,隨即意識到被人戲耍,兩頰登時漲紅,雙手抱著他使壞的胳膊用力一摔,怒道:“不想幹就把錢還我!”
七文神色不動,任他撲在胸前拉拉扯扯,只是平靜地說:“只要你不怕。”
“什麼?”曲淩一撲之下,竟將他破舊道袍的前襟掐出個破洞,正心虛地拿手捂著,聞言便略帶些困惑地抬起頭來。
“只要你不怕我,我會帶你找到那個東西。”
曲淩眼珠一轉,後退兩步,抱臂站住:“我好像還沒告訴你那東西是什麼。”
七文眼中仍無分毫情緒波動,宛若一片被傷疤撕裂開的漆黑雪地,目光閃爍間彷彿有些悲意,細看又彷彿只是日照的反光。
他平靜依舊地說:“那早就不是秘密了。”
“慧、境……”
“爹,你說什麼?”
奄奄一息的爹伏在七絃盡斷的琴面上,這副經年孱弱的病軀已然無力將頭抬起,微微側著臉看向他,往日渾如濁水的雙目深處,此刻卻似有火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