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道士大哥?七文錢?”
“——喂!你怎麼了!”
曲淩連聲呼喚,七文卻渾身顫抖,抱著頭兀自喃喃不休,一副瘋癲之態。過路人不時投來詫異的注視,曲淩心知不能引人注目,試圖將他扶起,然而那具身子看著幹瘦,實則沉重異常,用盡力氣,也只能勉強抬起半身,待他半拖半抱地把人拽進偏巷,雙臂酸得直如灌醋。
“你這家夥……真是石頭做的。”
曲淩氣喘籲籲地靠著牆,低頭看見七文仍蜷成一團,才紮好的頭發又掙亂了,一雙眼就在發絲縫隙中直勾勾盯著自己,對視一霎,他竟忽然想起幼時見過的野狗,有時餓狠了,會在家門口轉悠,他持棍驅趕,野狗扭身逃跑,卻又遠遠地站住——也是這樣的目光,連畏懼都帶著兇性。
他正想說些什麼,七文卻瞬間便將眼低下,口中仍是那一句“求師父責罰”。
曲淩試過收服那隻野狗,山中生活乏味,他想有個玩伴,然而野性難馴,幾次三番的食物收買和示好都以失敗告終。
他想了想,在七文身畔蹲下身子,安撫道:“沒事,沒事,這兒沒有什麼師父,也沒人會責罰你。”
未料這廂搜腸刮肚地哄,七文非但不曾好轉,身子反而繃得更緊,十指扯斷頭發,指縫間竟有血流出,曲淩簡直萬策俱盡,情急之下忽而福至心靈,伸手將他腦袋往懷中一帶,一面輕輕順著那瘋子的長發,一面低聲哼唱道。
“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時維二月,人間尚無春意,那支短歌卻帶著無比的熟悉感從記憶深處浮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夜晚,他也是聽著這樣的曲調,從哭鬧中漸漸入眠。
短歌悠悠地哼著,懷中人僵住一霎,終於停止顫抖,緩緩將頭抬了起來。
視線再度相接,迎上的雙眼既無敵意,也無曲意的順從。
曲淩問:“你沒事了?”
這回七文沒有避開,只是茫然地注視著他,於是曲淩又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七文目光閃動,少頃,開口答道:“我是師父七文錢買的。”
答非所問,其實正是所問。曲淩一念轉明,心思頓時通暢——
怪不得他只收七文,原來不是自己的買命錢,而是他的賣身錢?
那麼方才他伏低做小地綴在自己身後,不肯越前一步,莫非也是因為自己給了他七文錢,便被他當成了“師父”?
直到那支短歌唱過,才將現實與夢魘分清。
“你師父——”曲淩原想一鼓作氣套個清楚,想到剛才提起師門,便叫人發了半天癔症,又覺不宜緊逼,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兒,“他,對你不好?”
七文即刻低下頭去,沒過一會兒又抬起來,煞有介事地說:“他會死於我手。”
那語氣十分嚴肅,因此透著一股子傻氣,剛剛搓洗過他手指血跡的曲淩卻不敢全然當成瘋話,反叫那話中戾氣駭住,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奉承兩句。
七文道士倒不介意他的沉默,攥著可稱“兇器”的雙手,又說:“這是天命,他們都知道。”
“知道你要殺他?”
七文微微睜大眼睛,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不似贊同,也不像否認,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曲淩想道:如此說來,他身手不俗,卻傻著腦袋流落黑市,八成便是因這所謂“天命”受師門忌憚,說不定正是叫他師父害傻的。
疑團雖解,又覺麻煩——那自己與他一路同行,別被牽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