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所謂禍不單行,那幾人見了曲淩,亦個個目露精光,迅速圍攏過來,一堵堵壯實身軀將巷口擋得嚴嚴實實。曲淩心中一聲哀呼,雖則別無選擇,心中卻另有一種隱隱的不安,覺得身後那條活鬼,竟比眼前數條大漢更為危險。
因此盡管情形緊迫已極,他一時竟沒想到求救,眼見那領頭漢子抬掌要抓,慌亂中倒退一步,肩膀砰地就撞在什麼冷硬的東西上。
身後……是牆?
千鈞一發之際,他甚至來不及抓住那一縷遊脫的思緒,只覺耳側一涼——
一條破袖從身後探出,徑直撥開捉來的手掌,動作輕如拂絮,那漢子卻面色陡變,連退數步,手腕軟綿綿垂下,竟在交手一霎就被卸了關節。
那幾人互相換了個眼色,紛紛拔出藏在腰後的兵器,“嗆啷”聲裡一片寒光閃爍,不待多言,便向七文圍攻而去。
曲淩哪見過這等真家夥,驚駭之際,挪步退至七文道士身後,那廂已快然交起手來。只見三名布衣漢子拉開陣型,一齊進攻,曲淩不知那武功師出何門,卻看得出三人彼此配合,已將左右盡數封死,這至為兇惡的一招,非得正面硬接不可!
然而居中者體壯如山,縱身撲來,勢若猛虎,這竹竿似的鬼道士兩三個並在一起,都恐要被那粗壯臂膀掰折,曲淩不由懸起一顆心,卻見七文不躲不閃,仍木樁子似的杵在原地,三把大刀迎面劈來,他竟不拔劍,反而驅趕蚊蟲似的,信手揮去。
這便宜貨就是靠不住!
曲淩暗嘖了聲,生怕下一秒就見到血肉橫飛,當機立斷轉身就跑,但聞身後刀鋒沉悶的入肉之聲,沒跑出兩步,腦後倏地一道勁風襲來,他將身一矮,竟是一把大刀擦著頭頂飛過,“鏗”地嵌進馬廄棚柱之中,刀柄紅纓震動未休,腕粗的木柱隨之掙開一道深深裂痕。
曲淩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入目果然是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
——然而飛的不是那鬼道士的手腕,手腕雖鮮血淋漓,卻是完好的,剛從冒著熱氣的喉管中抽出,尚有血水順著手指滴落。
而他面前三名壯漢,居中者前胸鮮血浸透,倒在地上抽搐不止,居左者肩頭中刀,亦仆地不起,唯有居右者毫發無損,還保持著舉刀攻來的姿勢,只是兩手空空,他面露怖色,彷彿仍不能懂手中武器是如何擊中了同伴。
在場諸人,無不被這酷烈至極的一手駭住,餘眾一時竟不敢動,這時七文道士終於動了,身似灰燕,撒然一撲,剩下兩人一個是方才折了腕的,竟嚇得雙膝一軟,坐倒在地,另一人面色慘白,大吼一聲,提刀便砍。
這次曲淩終於看清了他的出招,七文仍不用劍,直待刀光劈至面前,才輕描淡寫地伸手一撥,竟將那吹毛斷發的刀鋒包在右掌之中,化去攻勢,向側裡蕩開,接著左手直探空門,一拳印下,敵手立時委頓如泥。
——那動作看似輕巧,實則時機、力道之把握無不妙到毫巔,以血肉之軀強接鐵刃,稍有差池,便是斷掌之險,七文道士連連以此制敵,背後深厚功力自不必說,倒是那股子視肉體如泥胎的冷漠更叫人毛骨悚然。
又一人倒下,他接著走向下一個,眼見那隻血掌就要蓋在頭頂,曲淩忙在後叫道:“至少留一個問話!”
清亮話音刺破濃鬱的血氣,鬼道士如鷹梟倏地轉頭,片刻間沒有動作,那兩個傷輕的伺機攙起同伴,連滾帶爬逃竄而去。
“哎——怎麼不攔著他們?”
曲淩跳腳,還沒搞明白這群追殺自己的是什麼人呢!
那幾個人一瘸一拐的還未跑遠,然而七文道士看也不看,提著一隻鮮紅手掌,徑自向他走來,灰白的長發走動間向後散開,曲淩猛然驚覺,那露出的一雙眼烏如沉水、銳如含鋒,方才木訥的痴態已蕩然無存。
鏽劍飲血,煞氣逼人——他變了,眼前人已經不是那個睡馬廄的便宜瘋子,或許是一尊真正的殺神。
心跳如狂,可後腳跟膠住似的,半點也不想逃。
曲淩瞳仁顫動卻亮得驚人,盯著七文一步步走來,直到在半步之外停下,他攤開一直攥著的左手,掌心躺著七枚銅錢。
“誰的命?”
他原來會說話,聲音有些發啞,卻出乎意料的年輕。
“方才咱們還沒談生意,所以那個,是不是不該算?”曲淩指指後頭穿喉的屍體,試圖與他打個商量。
然而七文仍託著手,看著他,在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之前,不對任何旁生的枝節做出反應。
“好吧,我要買的……”於是曲淩也望回去,手指向後一勾,仰月似的唇,真笑起來反倒有股幾近天真的邪。
“是我的命。”
“——我買自己的命,卻不是現在兩訖,在我找到一樣東西之前,這條命寄在你這兒,不準別的人碰。”
話音落下,曲淩掐了把手心,強迫自己不躲不閃地看著面前人的眼睛。
旁人瞧不見他如常面色底下,一顆心已經跳得快捂不住,初入江湖,他不知自己裝得夠不夠老成,只知道在掌心冷汗並著銅錢被人一顆顆抹去之際,這點兒裝腔作勢早就經不起拆穿。
七文道士低著頭,灰白的長發幾乎要垂落到他肩上,其下雙眼若雪洞,洞中冰火森然。
聞得此言,那雙眼微地一斂,曲淩隱隱聽見一聲冷笑,未及分辨,那人已將手中銅錢照天一拋,轉身就走,破袖兜過,背後的劍卻有如活物,倏爾倒振起身,腥風一閃,徑直刺來。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