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上我的眼,像是悲從中來,眼淚再一次無聲地滑落。
我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沒事了,沒事了……”
等到他停止了哭泣,我抬手把倒在一旁的柺杖拿過來遞給他:“起來換身衣服吧,都濕了。”
曹清並沒有接過柺杖,而是坐在原地,兩眼無神地看著什麼地方,說:“你不該過這種生活。”
我怔住了。
這短短的八個字像是否定了我們的一切。我放下柺杖,試圖繼續安慰他:“你別著急。醫生不是說有個過程,以後會好的。”
“如果好不了呢?”他反問。
“如果我以後再也走不了路,你要怎麼辦?”
我要怎麼辦。
雖然我沒有深入地思考過這個問題,畢竟醫生口中他的情況很樂觀。但他這麼問了,我現在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永遠和他在一起。其實我們現在的生活並不差。因為他一直拒絕我的幫助,什麼事都要自己做。現在的他可以熟練地自己穿衣,自己洗澡,還可以自己出門去康複醫院。我肩上的重擔比一開始減輕了很多。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過一輩子這樣的生活我心甘情願。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我回答他,“我是真心這麼想。”
我的話並沒有讓他的表情變輕松。他平靜地問我:“也許你今天是這麼想,那十年、二十年以後呢?”
我語塞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何況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我能明白他的意思。現在的我可以憑借愛情的力量不顧一切,但當愛情被磨盡,我年長到體力大不如前,沒有餘力再照顧他的那天,回首過往,我會不會覺得後悔,後悔這一生都浪費在一個無謂的堅持上。
但是真的就這麼算了嗎?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和他,幾乎是註定已經錯過的兩個人,跨越了時間和生死,跨越了半個地球的距離,奇跡般地重逢、相愛。我們真的要為了不知哪一天會到來的離別,放棄掉獲得幸福的可能嗎?
“曹清清,你聽我說——”我握住了曹清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你說的對,也許有一天,我會厭倦這樣的生活。但是可能有一天,你也會厭倦我。”
聽到我這麼說,他連忙狠狠地搖頭,像是在說,他絕對不會厭倦我。
“就算我們一起白頭到老,也總有人會先離開。我們沒辦法保證那一天什麼時候會來,對嗎?”
他的嘴角在顫抖。我揉了揉他的手指尖。
“但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還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過。這些好日子,你要主動放棄嗎?”
曹清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淚如雨地落下。他把嗚咽聲埋進我的肩頭,含混不清地說:“我想讓你幸福,想讓你每天都開心……可我怎麼都沒辦法……我不想讓你委屈自己——陪我過這種日子……”
他的話讓我的心底泛起甜蜜的痛楚。我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委屈啊,我沒有覺得委屈。”怕他覺得不信,我又說:“我答應你,如果我覺得委屈,想要離開,我會告訴你。你能不能也答應我,如果我不想走,別趕我走好不好?”
曹清聽到我的請求,哭得更兇了。他緊緊抓著我的衣服後擺,不停地說:“我不想讓你走……不想離開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開……”
“嗯。”我點點頭,雙手捧著他濕漉漉的臉,“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曹清說想讓我幸福。他沒有食言。
他是一個對自己狠得下心的人,我從他小時候減肥時的勁頭就能看出來。
所以在他拼命做複健,腿疼到輾轉整夜無法入睡的時候,我心疼得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他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在新的一年來臨之際,我踏著雪花,看見他站在康複醫院的門口迎接我,我當場哭成了個傻子。他卻抱著我笑得開心。
“然然,我能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