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凋索花落英,蟋蟀吟牖寒蟬鳴。
百年之命忽若傾,早知迅速秉燭行。
東造扶桑遊紫庭,西至昆侖戲曾城。
陽春白日風花香,趨步明玉舞瑤璫。
聲發金石媚笙簧,羅袿徐轉紅袖揚。
清歌流響繞鳳梁,如矜若思凝且翔。
轉盻遺精豔輝光,將流將引雙雁行。
歡來何晚意何長,明君禦世永歌昌。
至於每年三月三日的上巳節,乃是魏晉時代的重大節日,王羲之蘭亭雅會即在是日。文人們喜歡在這天矚目遠眺,踏青修禊,吟詩作賦,暢敘心懷,桓溫的軍幕自然也不能免俗。桓溫經常以府主的身份組織詩歌聚會,並以主持身份評判詩作,與府中文人研討詩歌精義。
桓溫曾讓袁宏作一篇《北征賦》,賦寫好以後,桓溫和在座的賢士一起閱讀,大家都贊嘆寫得好。當時王珣也在座,說:“遺憾的是少了一句。如果用‘寫’字足韻,就會更好。”袁宏立刻即席拿筆增加了一句:“感不絕於餘心,溯流風而獨寫。”桓溫對王珣說:“當今不能不因為這件事而推重袁氏。”
桓溫個性詼諧,時常以突然襲擊的方式來考驗手下的幕僚。在王珣就任桓溫的主簿後,人已經到了官署裡,桓溫卻叫人偷偷拿走了他先前所寫的一份報告。王珣立即在官署裡重新寫,沒有一個字和前一份報告重複的。
桓溫率師北伐的時候,當時袁宏也隨從出征,有一次因做錯事而被桓溫罷了官。當時正好急需寫一份告捷的公文,桓溫便將這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給了袁宏。只見袁宏靠在馬旁,手不停揮,一會兒就寫了七張紙,還寫得蠻不錯的。當時王珣就在他旁邊,極力贊賞他的才華,而經常講錯話的袁虎自嘲說:“也該讓我從齒舌中得點好處了。”
桓溫帳下文人集團的創作頗豐,按詩、賦、文三類分別評價,他們所作的大量詩歌,包括玄言詩,詠物、詠史詩,體式以四言、五言為主,詩歌語言質樸平實,意境清幽恬淡,但多數還是缺乏詩所必備的激情,於“情”字的表達上不夠充分,因此很少算得上傑作。桓溫自己也曾作過不少的玄言詩,鐘嶸《詩品?序》中曾經將桓溫的作品與孫綽、許詢等東晉玄言詩的代表人物的詩作相提並論。
在賦的方面,桓溫幕府文人辭賦數量不多,題材多以山水、自然現象、動植物、日常器具為主要表現物件,主頌揚的大賦較少,僅有袁宏的《東徵賦》。在山水辭賦裡面,有不少形象優美,生動傳神的作品,如顧愷之的《觀濤賦》、《雷電賦》、《冰賦》、《湘中賦》;袁喬《江賦》;伏滔《望濤賦》。桓溫軍幕辭賦創作中以詠物賦為最多,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著名者為顧愷之的《鳳賦》,張望的《鵜賦》、《枕賦》和《蜘蛛賦》,伏滔的《長笛賦》,顧愷之的《箏賦》,孫盛的《鏡賦》。紀行則首推袁宏的《東徵賦》和《北征賦》,袁宏的大賦在當時頗有盛名,其中典故信手拈來,巧妙化用,文章辭採飛揚,氣勢豪雄,為時人所贊道。總體上來說,東晉文人的辭賦創作不及先代興盛,成就也不及前代,但桓溫幕下文人在辭賦觀念、辭賦理論方面進行了諸多的探討和實踐,對賦的這種文學體裁的發展還是起到了一種承上啟下的作用。
桓溫幕府文人集團的最高文學成就體現在散文上,他們的散文創作體裁有疏、書、論、序、贊、銘、箋、表、碑、祭、議、品、教、議等各種文體。桓溫幕府修史狀況之盛,冠於東晉一朝,編年體史書上面已經提過,至於單篇史論,伏滔的《正淮論》、習鑿齒《晉承漢統論》等。在人物評論方面,顧愷之《畫贊》、袁宏《三國名臣序贊》伏滔《論青楚人物》是其中翹楚。在談玄論佛方面,東晉玄學理論成就不大,但批判玄學的文章的水平卻較高,現存幾篇比較著名的批判玄學的文章,大都出自桓溫幕府文人之手。如孫盛《老聃非大賢論》、《異象妙於見形論》,王坦之《廢莊論》,羅含《更生論》,韓伯《辨謙》等。《老聃非大賢論》《廢莊論》針砭放蕩,譏談世俗,對莊、老多有非議,乃入其室操其戈矣,用語犀利,文風質樸。郗超篤信佛學作《三幡義》和《奉法要》,羅含作《更生論》是對佛教輪回思想的初步闡釋。另有對儒家經典思想進行批駁和重新闡釋的文章,如王坦之的《太伯三讓論》對“三讓”提出新的闡釋,行文深刻,見解獨到。其《公謙論》以書信形式對公謙之義展開討論,提出“謙”為保身之術,而非美德。桓溫幕下文人留下的書信文章較多,其中也不乏佳作,如習鑿齒的《與桓袐書》,郗超《與親友論支道林》,謝玄《與姐書》《與兄書》和《與婦書》,桓溫的《與撫軍箋》,孫盛的《與羅君章書》,王坦之《答謝安書》,以及袁宏的《與範增書》和《與謝僕射書》等。
概括來說,東晉的散文在題材方面有了很大的拓展,而且辯論藝術爐火純青。在藝術風格方面,“魏晉佳論,譬如淵海,華美精辯,各自擅場。”
至於桓溫本人的散文,嚴可均《全晉文》錄其遺文二十三篇:《請追錄王濬後表》、《薦譙元顏表》、《賀白兔表》、《表》、《平洛表薦謝尚》、《表免武陵王晞》、《上疏自陳》、《上疏廢殷浩》、《請還都洛陽書》、《上疏陳便宜七事》、《辭參政朝疏》、《帝不豫上疏》、《檄胡文》、《與撫軍箋》、《與慕容皝書》、《答慕容皝書》、《與弟沖書》、《書》。其中《薦譙元顏表》被蕭統錄入《文選》。桓溫的散文辭氣慷慨遒勁,行文抑揚頓挫,比喻形象生動,陳述事周理密,用典巧妙精當,音韻和諧悅耳,語言明白曉暢,對仗妥帖精工。尤其值得關注的是桓溫的政治議論文,作為桓溫政治上的匕首和投槍,往往能夠以其躍紙欲出的激越的意氣起到先聲奪人的效果。
最為遺憾的是,桓溫的幕僚團隊固然在文學上造詣非凡,但是因為受到時尚流風的影響,在他們之間很少談兵論武,而桓溫也沒有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倡匯出一種尚武擅謀的風氣,所以在軍事謀略的建設方面,桓溫所傾力打造的豪華團隊實際上並沒能夠做出什麼有創造性的貢獻,否則要是能夠在這團隊裡面再産生出一個袁喬來,桓溫的功業將會再上一個臺階。
在個人的情感方面,龍驤將軍、假節、西中郎將、豫州刺史袁真在這個時候投其所好,送了經過專業培訓的女伎阿薛,阿郭、阿馬三人給桓溫。這些出身低賤的美女遇上了自命風流的桓溫,自然覺得這是人生的最美的歸宿,再加上此前袁真的盡力調教,她們對於桓溫在身心兩方面的需求的滿足上體現出足夠的殷勤和周到,在這些方面,這絕對不是桓溫此前的有著或者有過公主身份的妻妾所能夠相比的,這使得桓溫在姑孰生活的這段時間裡,在感情生活方面感到了相當程度的滿足。
太和三年368年),桓溫獲加殊禮,位在諸侯王之上,可以說已經到了位極人臣的境界。因此,在桓溫發動第三次北伐之前的兩年裡,應該是桓溫一生當中最感暢酣快意的時期。按照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類需求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此時的桓溫在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社交需求方面早就得到了充分得到了滿足,權傾當朝的他在尊重需求方面雖然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但是還沒能達到圓滿的境界。桓溫曾經想與太原王氏聯姻,開始他希望在自己手下任職的王坦之能夠把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話說王坦之自小時候起就喜歡坐在他爹王述膝上玩,這一玩就是幾十年,成年後的王坦之依然保持著這種優良的家風,王述的舔犢之情也因此得以充分滿足,不過這一父子友愛的場景確實可以令現代人忍俊不禁的:三十好幾歲的大小夥子還坐在六十多歲的老爹腿上撒嬌打滾。當忐忑不安的王坦之坐在老爹腿上委婉地把這門親事向他老爹暗示了之後,他那個異常醒目的老子一把就把他從腿上推了下去。在王述的眼中,桓溫的官當得再大,也不過是一個門第不高的兵痞子而已。雖然最後這兩家還是聯姻了,不過卻是桓溫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了王述的孫子,因為當時的習俗是“寒族之女可適名門,名門之女必不可下嫁寒族”。在這件事情上,以名士風範自況的桓溫自然不會在口頭上說些什麼,但是在內心裡難免會感到一定的憋屈:你們這群狗眼看人低的老朽士族們,看老子將來如何創造出一番更大的功業來把你們統統都壓下去!
在自我實現需求的層次上,桓溫自小就有一個英雄情結,他在職場上奮鬥的最終目標是希望自己在將來能夠成為一個千古傳誦,萬民敬仰的救世英雄,為此,他曾經在征討成漢的時候,效法溫嶠,把為國盡忠擺在了為母盡孝的前面。因此,已經位極人臣的桓溫在享受著極其豐美的人生盛宴之餘,又已經在躊躇滿志地籌劃著下一步的冒險了,因為直到這個時候,流芳百世仍然是他矢志不渝的奮鬥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