飧食後,殷浩等三人把庾亮恭送到內衙的門口,然後回到了膳房。
殷浩攛掇道:“元子,你這長幹裡的棋王,敢不敢跟玄平較量一下圍棋。”
桓溫已經好幾年沒有摸過圍棋的棋子了,他從剛才的對話當中已經可以判斷範汪多半在圍棋上有一定的造詣,他本來就有向他請教一番的想法,但因為是殷浩來摻和這件事,就假意推脫道:“我非常希望向範參軍請教一局,可是,你也知道我這種綠林風格的野路子棋是上不得臺面的,況且我還要回去收拾行裝呢,太晚回驛站不太方便。”
殷浩說:“你現在回去已經不方便了,你急什麼,你一場來到很不容易,今晚我安排你住在衙內的賓館,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其他事情我來安排吧。”
於是,殷浩安排下人把酒席撤了,換上熱茶和棋具。然後殷浩對桓溫說:“你和玄平先下,我去幫你到賓館去弄個好點的房間。”說罷就匆匆走出了膳房。
桓溫拱手對範汪說:“能與範參軍手談是小弟的莫大的榮幸,您能和當世第一高手相抗衡,要多饒我幾個子才好。”
範汪客氣地說:“我雖然與敬豫交過手,可是卻不堪一擊呢,怎麼配得上‘抗衡’二字呢,你若是能勝得過淵源的話,我估計能讓你先就差不多了。”
桓溫道:“我以往與淵源對弈也就是略略佔先而已。這幾年生活艱辛,連以往最喜歡的樗蒲都沒有摸過,圍棋就更不用說了,要麼您就先讓我兩個子試試?”
範汪頷首答應,於是兩人就一來一往地下了起來。
桓溫一開始怕自己手生,不敢隨意發力,還算下得規規矩矩。
不過這範汪也當真是個高手,一路上從容不迫地搶佔要津,下著下著,不知不覺間桓溫先下兩個白子的優勢就不見了,桓溫看到棋局已成均勢,額上冒汗,原來的醉意都消失無蹤,他心想再這樣有板有眼地繼續走下去的話,自己必定是無疾而終的安樂死。
桓溫通盤觀察了一遍,見四個角和四條邊都差不多已經定型,幸虧範汪還有一塊弱棋在中央還未完全安定下來。於是桓溫就暗中瞄準範汪的孤棋,左碰右靠,到處搞事,意圖聲東擊西,最終把範汪的弱棋包圍殺死。
可是這範汪倒是清醒得很,把僅有的一塊孤棋左右騰挪,上下逃竄,就是讓桓溫無法死死封住。
桓溫見既殺不死他的大龍,而棋盤上可爭勝負的地方已經沒有多少了,通盤計算下來,看來自己輸幾路棋的結局是免不了的,幹脆就爽爽快快地認了輸。
雖然第一盤就就輸了,但是桓溫覺得自己也不無收獲,起碼他已經找回了不少曾經失去的棋感。這幾年艱苦生活的磨練,已經使得桓溫思考問題的深度比少年的時候深刻了很多,盡管他這幾年完全沒有下棋,可是一旦一個人的思想深刻了,那麼他做任何事情的時候,相應的思維能力也會跟隨思想深度的提升而一併提升的,下棋也不例外。
在隨後的第二盤棋當中,桓溫一上來就採取了非常積極的下法,他覺得自己就整體上對棋的理解是比範汪差一個級別的,可是彪悍的人生就是要敢於混戰,何況還有兩個子的優勢在手,一旦混戰起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在佈局階段,桓溫就屢屢用夾攻的手法把棋局打得很散。到了中盤階段,雙方的幾塊大棋更是相互糾結纏繞在一起,生死莫辯,而棋局則在不斷起伏變化著,雙方的優劣一直混沌不明,引得旁邊觀戰的殷浩直呼過癮。
為了想出每一步好棋,範汪已經不是第一局時那好整以暇的樣子,而是緊皺眉頭不斷沉思,而桓溫更是捧著腦袋起勁地思索,兩人把香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卻沒有絲毫的尿意,原來是水分都從腦袋上蒸發出去了。
在後半盤的混戰當中,範汪一著不慎,讓桓溫以一手妙棋突破了他模樣當中的一道防線,眼見自己最有潛力的一塊地盤被開啟缺口,已經無法繼續爭勝了,範汪也是有風度地認輸了。
桓溫不禁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這一局自己僥幸贏來的棋似乎已經耗盡了他的九牛二虎之力。
看到桓溫那幾乎虛脫的樣子,殷浩湊趣說:“兩位既然勢均力敵,下一局就來點彩頭如何?”
桓溫嘆了口氣說:“這倒是不錯,可惜我現在身無長物,要是淵源能暫時賒給我就好了。”
範汪說:“元子遠道而來,不但舟車勞頓,剛才還喝了不少的酒,我就算能取勝,也是勝之不武,我們今天就權當相互結識,這下彩棋嘛,以後再說吧。我們今晚就來最後一局以決勝負如何。”
桓溫連聲稱是,於是兩人稍息了一會兒就繼續下第三盤。
在這最後的一盤棋當中,盡管桓溫還是繼續貫徹上一局的策略,奮力作戰,到處煽風點火,極盡攪局之能事。而範汪已經對桓溫的力量有了一定的瞭解,他吸取上盤的教訓,改變了上一局積極應戰的策略,不急於一下擊倒對方,力求在棋下得厚實牢固的基礎上去控制局面。範汪利用自己浸淫多年的盤上功夫,不慌不忙地安營紮寨,一點一點地蠶食桓溫的兩子優勢,最後再經過巧妙的收束,兩人恰恰巧成和棋。
範汪額手稱慶道:“元子,你這力戰棋風剛猛無倫,想贏你半子也不容易。”
桓溫則嘆道:“我以往沒碰到過幾個象樣的高手,還以為自己的棋力多麼的不得了。這次玄平兄能夠讓我兩個子,我已經感到天外有天了,但若再聯想到那傳說中的王恬的棋藝,則不能不氣餒萬分。玄平兄,你的棋都已經已經這麼厲害了,那你可否跟我們講一下這王恬的棋到底是個怎麼厲害法?”
範汪悠然嚮往道:“這王敬豫的棋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其運子之巧妙,其算路之深遠皆可說得上是無人能敵、神鬼難測呀!”
桓溫問道:“那麼他能讓您幾個子?”
範汪說:“我狀態最好的時候他也能夠讓我兩個子,狀態不好的時候被他讓三個子也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