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探監之後又過了三天,獄卒把桓溫從牢裡提了出來,桓溫問要去那裡,牢頭笑著說:“又不是上法場,你小子怕啥呢?”桓溫說:“我連殺人都不怕,又何時怕過什麼!不過隨便問問罷了!”牢頭說:“去了你不就知道了嗎,別耽擱!”桓溫滿不在乎地跟著他們從位於衙門的西南角的監獄穿巷過院,來到了宣城內史衙門大堂。
桓溫被領進衙門的大堂後就被衙役摁倒跪下。
過了盞茶時分,一班文武官員各自排列就緒後,就有公差宏亮威嚴地唱道:“升堂!”接著一個身材瘦長,服飾姿整的朝廷大員踱著官步從側房走出,昂然坐在大堂正中的位置之上。眼尖的桓溫發現殷浩也和另外一個幕僚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大員走出側房,並站列在大堂公案後側在左右兩方。
桓溫垂頭跪在堂前,眼角卻是瞥向那坐著原來自己父親所坐位置的高官。只見那高官姿勢莊嚴地開啟一個卷宗,把裡面一些檔案細細地瀏覽了一遍,在這個過程當中整個公堂陷進一片的靜肅當中。
過了一刻多鐘,桓溫的膝蓋都快要跪麻木了,那高官才曼聲道:“堂前所跪著可是桓溫?”
桓溫語調平和地應道:“正是罪人!”
高官接著說:“你且抬起頭來!”桓溫於是得以抬頭正面對著那位主審他的朝廷大員。
只見這位長官鷹目神俊,姿容峻峭,一雙長眉入鬢,五綹長須飄飄,真有一股仙風道骨的氣派,不過,他的臉色倒是顯得頗為凝重。
桓溫心想:“就憑這份不凡的氣派來看,如果不是庾亮庾大人還能有誰呢?”
桓彜生前與溫嶠是一對經常混在一起玩的狎友,所以溫嶠可以說是看著桓溫長大的。按說桓彜認識庾亮比溫嶠還早,且庾亮對桓彜又有引薦之功,桓溫應該對庾亮很熟悉的才是。但由於庾亮地位超然,且為人崖岸孤高,根本不可能到桓家走動,而桓彜也不會帶著自己的孩子到處串門,故桓溫一直以來沒有機會見過這位對自己父親有知遇之恩的大人物。
桓溫沒有猜錯,堂上坐著的那位朝廷大員正是時任為持節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平西將軍,假節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的庾亮。也就是說,桓溫的案子基本上取決於庾亮的裁定。
庾亮仔細端詳了一下桓溫的面貌,接著問道:“犯人,你既然年紀輕輕,這部大鬍子是什麼時候開始蓄的?”
桓溫見他對自己的這部大鬍子感興趣,就回答道:“是三個多月前開始蓄的,為的是向江家父子報複的時候不被他們認得出來。”
庾亮緩緩說道:“你的供狀我已經看過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補充嗎?”桓溫說:“我該說的都說已經說了,該供的也已經供了。既然大仇得報,本人願意承擔一切罪過。”
庾亮道:“殺人者償命,這個後果你可曾想過?”
桓溫慨然道:“這個後果我早已想清楚了,父仇不報枉為人也!”庾亮嚴肅地說:“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報仇就非得動用私刑不可嗎?”
桓溫說:“我大半年前就已經把江播父子通敵的罪狀詳細稟告衙門,可是一直沒有得到衙門的回複,也沒有看到江播被繩之於法的跡象,眼看仇人江播就要入土為安了,心中愧對父親的在天之靈,方不得不行此下策。”
庾亮向宣城郡丞張儉問道:“張郡丞,既然桓溫早有告狀,為何不上報到我處?”
張郡丞故作鎮定地說道:“屬下收到桓溫的狀書時極其重視,因為其中涉及朝廷命官,絲毫不敢有失。我當即決定立案,並且開始向各方蒐集證據,只是因為經過戰亂之後,百姓罹難,人事凋零,確鑿的證據殊不易得,所以一直未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也就暫時沒有上報到大人處。請大人明鑒。”
庾亮哼了一聲:“桓彜桓大人死於國難,而江播涉及私通叛軍和出賣桓大人,他是犯上了要殺頭的大罪,這等重大事情都不向我稟報,那還有什麼重大事情值得報告呢?”
張郡丞惶恐道:“小人該死,小人見庾大人軍務繁忙,日理萬機,擔心庾大人過於操勞,只是暫時不敢上報,念他江播罪惡滔天,逃得了一時,總是逃不過一世的。雖說有些重要證據缺失,但我已經把這件案子已有的各條線索全部梳理了一遍並且存檔立案,就等大人親自看過之後作進一步的裁斷。”
庾亮怒斥道:“難道什麼事情都得我親自來宛城才能處理嗎?我真不知道你們這裡還有多少重大事情還瞞著我!”
張郡丞還想辯解,庾亮已經不搭理他了,轉頭問向桓溫:“桓溫,你告江播的狀書是誰人所寫?”
桓溫心中略有得意,不過卻故作老實地回答道:“正是罪人親自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