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蕪——逐星
當血腥湧上喉頭的時候，眼前公主的臉開始模糊不清，王城的城門高大巍峨，在夜色下顯得朦朧而又虛幻。
翠蕪倏然回想起了許多年前，年幼的她跟在娘親的身邊，被那雙枯枝般的手牽著走進王城的場景。
灰濛濛的天空滿布陰霾，濃重的雲團糾纏在一起，密密麻麻地遮住了整片天空，像是永遠也透不進半分陽光，翠蕪仰著頭看著面色枯黃的母親，她那雙渾濁的眸子裡似乎亮起了什麼東西。
季國與黎國的戰火已經燒了數年，連年的戰亂，年輕強壯的男人們被徵兵至前線，翠蕪出生的村子裡只剩下年邁的老人和孱弱的婦孺。
她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在她之後娘親還生了兩個弟弟，最小的弟弟出生的那年剛好是黎國和季國開戰的時候，父親被徵兵的隊伍強行帶走，只留下她們姐弟和娘親，以及年邁的祖母。
家中原本便不富裕，父親一走愈發窘迫。祖母年事已高，無法勞作，只依靠著母親將他們姐弟撫養長大。禍不單行，有一年村子遭遇了罕見的大旱，土地皸裂，河流幹枯，糧食顆粒無收，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村子裡大半的人不得不選擇離開這裡，遷往外地。
也就是這一年，祖母過世了。娘親將小弟背在背上，牽著她和二弟，用沙啞卻溫柔的聲音說：“我們要去王城了。”
“王城……是什麼地方呢？”翠蕪仰起頭好奇地問道。
她看到娘親那早已被苦難的生活折磨得枯萎難看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娘親摸著她的頭說：“王城啊，是一個能讓人吃飽穿暖，不再挨餓受凍的地方。”
“那我們一起去王城吧！”翠蕪高興地牽上了母親指節腫大的手，卻沒有注意到她那樹皮般幹燥的臉上露出了她難以理解的悲傷。
穿過城門的那一瞬，整個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映入眼簾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四處人聲鼎沸，高大威猛的侍衛們穿著甲冑，手持長矛。城中來往著的人穿著整潔，偶爾有華貴的馬車從路上緩緩駛過，從被風吹開一角的車簾望進去，可以看到裡邊坐著美麗到不似凡人的世家貴族們。
翠蕪頭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她對娘親說的話深信不疑，她們將會在這裡開始新的生活，這裡是能讓她們不再挨餓受凍的地方。
直到娘親將她領到了一棟高樓的後院，她們站在院子門口，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扭著腰過來，娘親對那個女人卑躬屈膝地說：“這是我的女兒。”
娘親將她推到了女人面前，那個女人用一種看物品的眼神打量著她，捏著她的下巴不怎麼滿意地說：“這個孩子……長得不夠好看啊……”
“面板太黑了，頭發跟雜草一樣，”女人湊近了，“眼睛也沒什麼靈氣。”
“我這裡不收，你換個地方吧。”女人說。
被一番評頭論足，翠蕪下意識望向了母親，沒有說話。
在她所生活的村子裡，絕大多數孩子們都是這樣，而她也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外表有何問題。
她只是不明白，娘親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
她們以後要生活在這裡嗎？
從更裡面的院子傳來悅耳的樂聲，還有女孩們的嬌笑，她看到有幾個和她年紀相仿，卻穿著漂亮的新衣裳，頭發如鴉羽般漆黑。
“你看到了吧，我這裡的姑娘們都是些美人胚子，你去別處吧。”女人說著，將她們趕出了院子。
被趕出來的娘親低著頭站在緊閉的門外，斜下來的目光裡帶著令人恐懼的怨恨。翠蕪無措地看著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你不生得好看些呢……明明我年輕的時候……”娘親像是癲狂了一般，掐著她的肩膀嘶吼道。
——為什麼……我要生得好看呢？
很久以後，翠蕪才知道答案。
